第95章

  “会恢复的。”李南鸢舀了一勺重新温过的药汤,喂到他嘴边,“不要担心,每天都会恢复一些。”
  徐赐安“哦”了声,气色已经好了不少,说:“娘亲,我自己来吧。”
  李南鸢笑了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偷偷打翻掉一些。放心,不苦的,娘又放了很多糖。”
  放了糖的药,不是更难喝吗?
  看着李南鸢的笑脸,徐赐安终究把话连同药一起咽了下去。
  “是不是不苦了?”
  眉毛古怪地翘了翘,被徐小公子迅速压平,若无其事地回道:“嗯。”
  李南鸢喂完了药,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笑吟吟的:“想必再过两日,你就要变换到少年时期了,我已让人用天心蚕定做了两套能贴合身体变换的衣裳,明早送来,这样就不必担心衣服会突然不合身的问题了。”
  徐赐安点了点头,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旧衣,这么多年过去,色泽依旧如新,袖口的紫金花瓣漂亮极了。
  “那这件衣服,娘到时候继续帮我收着可以吗?”
  李南鸢捏了捏自家儿子依依不舍的脸蛋,自然说好。
  徐赐安有点儿不习惯,脸颊绷得紧紧的,但并没有躲开。
  “对了,娘亲,”他若无其事地提起,我的符呢,是不是还没修好?”
  “修好了,”李南鸢好像也才想起来似的,一拍手掌,“但落在娘房间里了。你要是不急,明日再拿给你?”
  徐赐安微抿着唇:“不是很急。”
  “那就明日再给你。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娘先回屋了。”
  “……嗯。”
  李南鸢数着,一步两步三步……第五步就要拐出大门的时候,徐赐安叫住了她。
  “等一下。”
  “怎么,还有什么事儿?”
  “那个,”徐赐安憋了一会儿,闷闷道,“我送送您吧。”
  “用不着,我两秒就能到。”
  徐赐安终于忍不住道:“既然这么快,为何非要明日才把符还给我,明明不耽误……”
  话还没说完,就见李南鸢笑得发抖的后背。他明白过来什么,立马不吭声了。
  李南鸢哈哈大笑,从袖子里把符掏了出来:“我不这么说,怎么会看到我儿这么可爱的一面。放心,娘已经跟宫忱解释了你变小的事,你俩之间应该没误会了,别再乱撕了啊……诶呀,别推娘嘛,娘自己会走。”
  徐赐安一只小手抢过符,另一只手推她,把李南鸢搡了出去。
  李南鸢还以为他有多生气,结果这孩子把门关到只剩一条缝,轻轻飘出来一句:“娘亲,晚安。”
  李南鸢笑了笑:“晚安。”
  她替他合上那道缝,在门外站了良久,方擦去了眼角的泪花。
  ——
  徐赐安扑到了床上。
  背后的伤口还有点红肿,但不妨碍他心情好,滚了两滚,最终趴在枕头上面,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
  真好。
  娘亲抱我了。
  若是真的就好了。但即便是梦,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梦。
  他何必不安。
  只是心中尚有一丝遗憾,怎么偏偏忘了元宵那日的记忆。
  又不能直接去问爹爹。
  娘亲说了,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是瞒着爹爹的,所以暂时不要跟爹爹见面。
  那唯一还记得那日的人,就剩你了,小哭包。
  徐赐安低着脑袋,看着传声符。也不知娘亲是如何做到的,上面竟然一点裂痕都没有。
  “就直接问吗?”他有点儿犹豫。
  毕竟,他只认识四岁的宫忱,又不认识二十五岁的宫忱。
  要怎么和这个宫忱相处呢?
  因为突然被打断了,邱歌没有说出他和宫忱现在的关系,他也下意识地回避这个问题。
  徐赐安很了解自己,他不喜欢和人虚与委蛇,因而宁愿自己一个人住,也不愿让不喜欢的人照顾自己。
  如果有人能在他身边待过一年,那他一定对这个人还算满意。
  更何况整整二十一年。
  正愁怎么开口,手中的传声符就哗然一亮,自己送上门来。
  徐赐安眼睛微微一亮,等了两秒,然后将灵力送了进去。
  “师父,我方才忘了问,师兄小时候有什么喜好吗?”
  白天听到的声音再次出现,只不过少了冷漠,多了几分紧张。
  徐赐安想了想,尝试模仿李南鸢的声音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其实他的拟声学得不是很好,稍微认真听就会发现不对,但宫忱完全没注意到,苦笑道:
  “我反省了下,白天我说话的语气好像有点凶,万一他生我气,明日不想见我怎么办,我得提前准备一下。”
  徐赐安一愣,说:“我不生气。”
  用的是自己的声音,对面猛地反应过来,立时传来砰!的一声,撞到了什么似的。
  宫忱扶着树,又吓又喜,竟一下子结巴了:“啊,师、师兄,是你!我不知道是你,我、我是说白天的时候,害你摔了,疼不疼?”
  当然很疼,当时动了怒是真的,但现在不生气也是真的。
  大概因为,我是个讲道理的人?
  徐赐安撑着下巴,不太在乎背后的原因,甚至有点想笑。
  原来我还是他的师兄。
  这么怕师兄啊?
  白天还那么气势汹地威胁他,现在连说话都捋不直了。
  没等徐赐安回话,宫忱又扶着被树撞了的额头,颇为懊恼:“不对,你这时候还没拜师,也不认识我,我该怎么喊你。”
  “直接叫你赐安,可以吗?”
  他小心翼翼地问。
  徐赐安小脸一皱:“什么?”
  宫忱一下听出了他的不高兴,连忙道:“你不喜欢,我就不这么叫了,等我们熟一点再说。”
  “你觉得我们不熟?”
  宫忱哑了哑。怎么不熟,都能睡一张床了,但总不能跟小孩子说这些吧,讪讪道:“我们以后会很熟的。”
  什么意思?现在不熟?
  徐赐安垮了脸,隐隐猜到什么。
  “那你说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宫忱记得很清楚:“十三年前。”
  放屁。
  明明是二十一年前。
  他果然忘了。
  徐赐安牙齿轻轻磨起了颊肉,有点儿想把符卷起来扔出去。
  “回想起来,”宫忱不知道他生了气,还不自觉地笑了笑,“那大概是我迄今为止最走运的时候。”
  ……这是什么话。
  算了,不跟他计较。
  徐赐安揉了揉耳朵,翻了个身,躺在床上,举起这张符,决定再给宫忱一次机会。
  他仰着头说:“你再想想,二十一年前的元宵日,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的记忆刚好停在那天之前,说不定那天对我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但我想不起来。”徐赐安顿了顿,轻声问他,“你也不记得了吗?”
  徐小公子嘴角挂着一抹笑容,心想,提示得够明显了吧,记性再差都该想起来了。
  对面却沉默了好久。
  像个笨蛋一样。
  久到徐赐安都以为这符是不是被自己太用力给捏坏了。
  “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笨蛋终于出了声,但嗓音喑哑异常:“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徐赐安目光微微一亮。
  “二十一年前的正月十五,是我爹娘的忌日,也是我人生中——”
  “最糟糕的一天。”
  啪嗒。
  符纸从手中掉落,轻轻砸落在徐赐安的眼睛上。
  “对不起,我本来不该把不好的情绪传给你的,”宫忱低声说,“但我已经决定,以后什么事情都不会瞒着你了。”
  “我怕我瞒你一件,你便瞒我十件。我不想你受伤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我像如今这般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现在要说这个?”
  徐赐安扭头,将脸埋在枕头里。
  “是不应当现在说,也许你变回来后就不记得了,”宫忱自顾自道,“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会再说很多遍。”
  “这个,重要吗?”
  徐赐安终于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符大声道:“以后的徐赐安会不会受伤,会不会难过,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难道你不应该怪我逼你回忆起那种伤心的事情吗?我连那天是你爹娘的忌日都不知道,我还以为………”
  “我………”
  徐赐安声音一颤,忽然小了下去:“我不该问的,对不起嘛,宫忱。”
  原来他满心期待的日子,已经是别人过去里最黑暗的一天。
  那么,把他忘了也很正常。
  人在伤心的时候,总要舍弃一些不重要的记忆。
  徐赐安能理解的。
  ……能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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