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徐赐安低嘲一声。
虽脸色苍白,声色稍有稚嫩,但毫不轻软可欺,反而掷地有声。
“我就是徐家长子徐赐安。”
失血的晕眩阵阵袭来,他撑着桌子,一字一句道:“他日若见到我,最好把你那胡言乱语的嘴巴管好了,不然,我就用剑帮你堵上。”
说完,不等对面反应,便撕啦一声,干净利落地将符分了尸。
事了拍拍手,又若无其事踏上两脚,总算出了口恶气,转过身欲走之际。
与一个女孩四目相对。
邱歌瞪大两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上被他踩在脚底的符。
她的瞳孔中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嘴唇不住地颤抖。
“公公公公公公子………”
“你你你你你你你………”
变小了?
还失忆了?
很快,她看到了徐赐安旁边的地面上有血,瞳孔一缩。
焦急当即压过了震惊。
“你先别动!怎么流了这么多血,是不是伤口裂开了。公子,我马上就过来扶你——”
“别过来。”
徐赐安往后退了一步,眼中闪烁着生冷的警惕。
“你为何喊我公子?”
“我认识你吗?”
邱歌哑然。
自己是在公子八岁那年入府的,眼前的公子,甚至比当初还要小上一些。
“公子,你听我说,你受了重伤,可能失忆了,现在是生宁241年。我是你的侍女,邱歌。”
“失忆?”
“生宁241年?”
不是生宁220年吗?
徐赐安愕然,匆匆瞥了一眼窗外的秋景,这个解释荒谬中又似乎带着一丝合理。
面对陌生的一切,他心中隐隐感到不安,又问:“那这是哪?”
“你的房间。”邱歌想到什么,立马补充道,“徐家举家搬迁过一次,所以你如今的房间和以前不一样了。”
也就是说,这里真的是徐家。
方才那个人回答他的问题之一,并没有撒谎。
徐赐安又后退一步,指着地上的符,小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那刚才跟我说话的人,是谁?”
“难不成真是我的,我的……”
那两个字他都说不出口!
“公子,你先别激动,这件事可能现在的你没办法接受,但以后你就能坦然面对了。”
徐赐安脸色顿时惨白。
邱歌咬了咬牙。
“他叫宫忱,是你的……”
还不待她说完,徐赐安表情出现了一丝空白,呼吸急促地张了张唇。
“宫忱?”
……小哭包?
第58章
徐赐安本以为自己遭到了绑架,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他没有因此松了口气。
一切都是陌生的。
时节,衣裳, 身上的伤口, 还有身边的人。
尽管过去他也曾一个人在偌大的宅子里生活,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 仿佛突然置身苍苍大海, 心绪沉沉浮浮,内心如此不安。
是现实吗?
还是幻境呢?
神经一直紧绷着。
戒备,心烦,茫然。
可当邱歌说出宫忱这两个字时,他好像突然抱住了一根浮木, 不由地感到了一丝安心。
这是真的。
至少他记得这个名字。
可他刚才把符给撕了。
徐赐安咬了咬唇,又一点点弯下腰,将撕毁的符捡了起来。
“这个, 可以修好吗?”
他轻轻问。
邱歌没说话,摇了摇头,有点儿不能理解为何公子突然放松了许多。
徐赐安眼睫微垂, 并不强求:“我还不能完全相信你,你给我一点时间, 我想一个人待会。”
“可以修好。”
这时,一道徐赐安异常熟悉的声音从门口飘了进来。
徐赐安蓦然抬头,眼睛里有难以掩饰的欣喜:“娘亲!”
“我刚去找了你小时候的衣裳,这是你最喜欢的一件。”
李南鸢走近, 拿着件紫裳在他身前比划,感慨不已:“没想到还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这件徐赐安当然认得。
他正要去抱衣裳,半途又犹豫了一下, 先把手里黯淡无光的符拍拍灰,然后递给娘亲看。
“都这样了,真的还能修好吗?”
“当然了,”李南鸢蹲在他面前,笑了笑,“你抱一下娘亲,娘亲就可以做到。”
徐赐安愣了愣。
李南鸢很少抱他,大多数时候她身上都沾着洗不掉的血气和魔气,不愿让孩子靠她太近。
半晌,他小声说:“娘亲,可是我身上有血,没关系吗?”
李南鸢一怔。
下一秒,她主动抱住徐赐安,灵力温柔地包裹住他的背,温声说:“没关系。赐安,再睡一会吧,醒来就不疼了。”
徐赐安无法控制地闭了眼,在她怀中沉睡过去。
“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邱歌这才忍不住问。
抱着儿子放到床上,李南鸢轻轻拨开他背上让血浸透的衣裳:“我给他用了轮回丹,本以为只是身体变小,不想记忆也回到了过去。”
“轮回丹?”
邱歌恍然:“原来如此,我听修叔说过,这是一种补精血的灵丹,但副作用很大。夫人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有副作用的丹药呢?”
李南鸢凝视着着这幼小身体上那狰狞的伤,心脏隐隐发疼:“不只因为它起效最快,我亦存了私心。”
“赐安年幼时,我在各地除魔,他爹则忙着徐家家主的考核,夫妻二人能陪着他的时间都很少。”
“换作其他家的小孩早就要闹了,他却从来不曾因此跟我埋怨过。”
“久而久之,我便以为,他生来就是如此,淡漠亲情。”
“可后来有个人跟我说——”
“不是这样的,他不是生来就喜欢独处,他也想要像寻常人家的小孩那样,拥有一个热热闹闹的家,哪怕只有一天。”
“为了等待这一天的到来,赐安他或许,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个人坚持了很久。”
“也寂寞了很久。”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谁这样觉得过,包括他的爹娘。
除了这个人。
邱歌隐约猜到了这个人是谁,似乎也理解了为什么徐赐安会为了复活这个人不惜一切代价。
徐赐安背上的伤口在天人境极其纯净的灵力下缓缓愈合,结痂。
“那样的日子,我给的太少了。”
李南鸢的声音有些苦涩:“所以我想,如果有机会回到他小时候,至少要尽力去弥补一些。”
邱歌干巴巴地安慰她:“夫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像我的爹娘,从一开始就不要我了。”
“傻姑娘,”李南鸢起身,也抱了她一下,“你记住,每个父母将孩子带到人世,都是满怀期待的,除非身不由己,怎么舍得让你受罪。”
“乖啊,夫人把你当女儿一样,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了。”
“好。”邱歌仰头笑了。
——
另一边。
轰隆。
宫忱去往凤鸣城的途中,因为分心差点在半空中让雷给劈到了。
险险躲开,急坠而下。
挂掉了十几根树枝才落了地。
风急雨斜,细细密密扎在身上,他只扫开身上的残枝败叶,低着头,看着手中完好无损的传音符。
几乎要将这符给盯穿了去。
他没听错吧。
这小孩说自己是谁?
徐赐安?
可能吗?
语气是有些像,至于声音……若是不往这方面想还好,一旦将徐赐安和刚才那个声音联系在一起。
……怎么会有这种事。
宫忱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体内阴气躁动,眸仁愈发黑沉。
当初不该那么轻易被徐赐安哄睡觉的,不明不白地放他回了凤鸣城。
如今看不见人,又联系不上,还闹了这么一出,他真的……
“要疯了。”
“师兄,再等我一日。”
沙哑地对着传音符低喃一句,宫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泥土,继续全力在暴雨中赶路。
——
雨一直从邺城下到了凤鸣城,整个下午天空都灰蒙蒙的。
到了夜晚,凤鸣城的雨先停了。
街上灯盏五光十色,次第亮起,戴着面具的行人摩肩接踵,空气潮湿却又不失温暖。
而徐家则远离闹市,隐居在一座少有人来打扰的灵山之中。
推开窗户,月辉洒了进来。
徐赐安已经转醒,从李南鸢口中得知了自己生病的事情。
“所以,为了补回三十年的精血,你一共要经历三次轮回,每次轮回身体都会在不同年岁之间变换。”
“那我的记忆呢?”徐赐安已换上了那件幼时最喜欢的紫衣,玉冠束发,端坐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