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知道了知道了。”云隐真人如今把宫忱视作宝贝,硬生生把自己变态的笑容压下去了,用刀先划开胸膛附近的衣物,亲切道,“小忱,你穿的这衣服也太粗糙了,跟下人似的,以后我给你买几件好的。”
“咦,这是什么,符纸?”
他刀尖轻快地一挑,将粗衣之下紧贴胸膛的半张皱皱巴巴的黄方纸挑了出来。
“噢,借灵符啊,话说你今天逃跑的时候用的灵力就是通过它借来的吧,抱歉啊,被我切成两截了……”
说着说着,云隐真人顿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忙低头去看宫忱,发现后者目眦欲裂地盯着那半张符纸。
“切、成、两、截?”
云隐真人从来没见他动过这么大的怒气,一时竟震惊到失语。
“还给我!”宫忱脸色赤红,额头筋脉突起,竟然一点点掰开五指,摊开掌心,恶狠狠地重复,“还给我!”
“别强行挣脱麻痹状态啊,信不信,到缝针的时候疼得你想死。”
云隐真人只好把另外半张也找出来,一起塞进他的手中,讪笑道:“消消气,就是一张符而已,小忱,我可以赔你很多张。”
“你算什么?”宫忱用力闭了闭眼,声音嘶哑,“这是我身上最后一张爹做的符。”
“它只能借灵二十次,这三年来,我就算快要饿死在街上,都舍不得用一次。你算什么东西,竟然说要赔?”
“那、那确实赔不了,我至今还没见过有人做出能用二十次之多的借灵符,这说明你爹是制符的高手啊。”云隐真人尴尬地夸道。
“别说了,”宫忱手里轻轻攥着那两截符纸,沉声道,“动手吧。”
云隐真人就等着这句话呢,忙不迭换了一柄刀,眼里抑制不住兴奋之色,开始熟练地划开少年的胸膛。
苍白的胸膛上,二十多厘长的皮肉往外翻,刺目的鲜血蔓延而下。呛鼻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涌入鼻腔。
尽管做了身体麻痹,还是有不小的疼痛刺激着宫忱,他侧了头,垂眼去看手中的那张符纸。
滴答。
其中有一滴血不小心溅在符纸上,蓦然绽开一朵妖艳绮丽的花。
宫忱盯着那朵血花,眼睫很轻地动了一下,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呢?
紧接着,他涣散的瞳孔一点点转动,开始漫无目的地寻找着。
他忽然看到一个男子。
那男子逆着烛光,低头立在床边,整张脸陷在阴影里,像尊雕像,一动也不动。
不知在这里看了多久。
宫忱很努力地让瞳孔聚焦,想要看清他的模样。
但很快,宫忱发现那只是一张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脸,只是脸上有两道惨淡的痕迹,好像是泪。
莫名让宫忱很在意。
“你是谁?为什么哭?”他问道。
这一刹那,男子浑身一颤,猛地抬眼看向他。
那双眼眸很淡,很浅,在密不透风的室内,却给宫忱一种令人窒息的悲切感。
头突然开始疼。
啊……好像一点点想起来了。
宫忱喃喃:“你是,白天送花给我的人。”
“是让我不想笑,就不要笑的人。”
“是说等我更需要你一点,就带我走的人。可是,我不喜欢这句话。”
“有多需要才算更需要呢,是要我变成现在这样吗?”他轻轻地问。
男子一直等宫忱说完,才缓缓俯下身子,把他搂入怀里,动作轻得仿佛他是什么易碎之物,声音发着抖道:“对不起。”
自从宫忱想起男子之后,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和身体好像分裂开来了。
他的身体被刀具割开胸膛,鲜血淋漓。
他的灵魂被男子捧在怀里,视若珍宝。
然后,开始缝针了。
他听到床上的身体发出极其难听的惨叫声,一声比一声撕心裂肺,拥他入怀的男子浑身发抖,一边又一遍跟他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宫忱,我带你走,我带你回家,好不好,行不行。”
“可是我没有家了。”宫忱下意识道。
“我给你一个,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不要再让自己陷在这里了,走吧,别听了,别看了,走吧。”
男子嘶哑地重复,“走吧。”
宫忱沉默了一会,道:“可是,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男子失魂落魄地看着他:“名字么,是啊,我都没告诉你名字……”
随着他的低喃,面容逐渐淡去,像揭开一片朦胧的雾,露出高山苍雪般的真容。
宫忱看着看着,轻轻笑了:“我就说我没看错,你长得真好看。”
“我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所以坐在墙上的时候,你一出现,我就忍不住盯着你看了……”
忽然,他脸上的笑容一凝。
因为面前的男子不单单是变了脸,连身体都一寸寸缩小了,越来越稚嫩,越来越熟悉。
“徐赐安。”
最后,时隔多年,年幼的徐赐安再次站在了小他一岁的宫忱面前。
“早就该告诉你的,”他眼尾发红,“是我不好,就算那日你没来,我也应该去找你的。”
“原来你是,好人哥哥……”宫忱怔怔地看着他。
“不好的人是我啊,我没遵守约定给你带饺子。我擅自借用你的灵力,可你从来没有拒绝过。我好多次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是你的灵力救了我。”
“赐安哥哥,”他生涩地念着这两个字,“你这次又来救我了吗?”
好多次,活不下去……
徐赐安的大脑被这几个字刺得生疼,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上前一步,用力地抱住了宫忱。
“不是我救了你,是你救了我。”
他张了张苍白的唇,一滴冰凉的泪流入唇中,尽是苦涩。
“幸好,你活下去了。”
“真是幸好。”
第35章
室内烛火通亮, 床榻、白衣、地板均血迹斑斑。
那一针一针,刺入眼眸。
那一声一声,锤击耳膜。
宫忱在徐赐安的怀里颤了颤。
立时, 徐赐安伸出双手, 牢牢捂住了宫忱的耳朵,用毫无血色的面孔占据了宫忱的视线。
看着宫忱脸上瞬间闪过的惊惧、彷徨, 徐赐安只觉得苦涩像一条浑身剧毒的蛇, 顺着喉咙一路钻入心底。
不仅毒哑了他。
还用毒牙咬得他心脏溃烂。
一时竟让人分不清,这到底是宫忱的梦魇,还是他徐赐安的。
——他比宫忱更想逃离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室内的惨叫声逐渐消失,徐赐安才缓缓松开了宫忱, 声音沙哑无比。
“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吗?”
宫忱不再发抖。
他的灵魂背对着在床上受尽折磨的肉身,抬手, 用手心轻轻地给徐赐安抹去脸颊上的泪。
“哥哥,别哭了。”
“我是想跟你走的,但是, 我还不能走。”
“为什么?”徐赐安猝然拽住宫忱的手,没由来的, 内心不安起来。
宫忱低声道:“因为它不让。”
霎时间,整个幻境就像雪崩一样,随声而塌。
墙壁裂开,烛光破碎, 一切恍若浮尘,星星点点缀在夜空之下。
唯有床上的少年还躺在那。
少年一身的血和汗,脸色苍白, 呼吸犹如飘雪,又轻又凉。
手中的符咒被攥得死紧,然而不管他再怎么用意念去唤,也没有一丝一毫温暖的灵力从中流出。
宫忱来到少年旁边,低头看着少年,仿佛不是在看着自己:“哥哥,你是第一个对我说活下来真好的人。”
“在此之前,其实我每天都很想死,但有一个东西,它不让我死。”
徐赐安短促地问:“它是什么?”
“是啊,它是什么呢。”宫忱微微弯腰,一根根掰开少年的五指,将他手里的符纸拿了出来。
又皱,又脏,宫忱却极为珍重地将它一点点展平,自言自语道。
“起初,我以为是爹爹最后留给我的这张符在阻止我。它一共能用二十次,就像是爹爹给了我二十次机会,一遍又一遍地叫我不要死,活下去。”
“我怎么可能不听爹爹的话呢?”
“所以我对自己说,再忍一忍,再坚持一会吧,等全部用完,我要是还是觉得活着很苦,就可以不用这么辛苦地活下去了。”
“但是啊,直到今天——”
宫忱一顿,深深看了一眼手中的符,然后在徐赐安惊愕的目光中,将它轻轻扔进破碎的烛光里。
呼啦。
火舌瞬间将符咒吞噬。
徐赐安反应过来,猛地去抓。
和床上同样倏地伸出手的少年指尖在空中短暂相触,又错开,都只抓到了一小片滚热的灰烬。
不一会,就冷了。
徐赐安艰涩地问:“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何要烧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