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末了,揉成一团,再远远一扔。
  布料啪嗒掉在地上。
  活尸的眼珠在跑动的宫忱和地上那团静躺的破布料中来回转动,最终往那团布料追去了。
  宫忱撑着膝盖原地喘气,跑得出了一身冷汗。
  云隐真人看了过来,也不着急抓他去喂,而是好奇地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你脖子上涂了一层浊香的?”
  “闻到的。”宫忱言简意赅。
  “这不可能,”云隐真人迅速道,“我配制的浊香只对活尸有致命的吸引,活人是不可能闻出来的。”
  “信不信由你。”
  宫忱时刻盯紧活尸,见它捡起布条放在鼻尖,作出嗅的动作,随即发疯般塞入嘴里去撕咬。
  云隐固执己见,冷哼一声:“这不可能,你一定还有其他手段。况且,你是我见过最擅长讨命的家伙,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为了几个不相干的人就送死。”
  “擅长讨命?”宫忱淡淡地嘲了一声,“说得确实不错,所以,你怎么知道我留下来就一定是找死呢?”
  “别逞强了,光凭一张嘴是没用的,除非有人来救你,不然,难活。”
  “怎么没有人救我?”
  “那你让他出来,”云隐真人讥讽道,“都这个地步了,没必要藏着。”
  “已经出来了啊,”宫忱瞥了他一眼,直起身来,似笑非笑,“会救我的那个人就是——你。”
  云隐真人愣了愣,宫忱的话荒谬得简直令他想笑:“我?你疯了吗?”
  “是,这两年,你为我做了不少事,我说过要治好你的心脏,如果你今天没有选择留下来,我会继续履行我的承诺。”
  “但是现在,你觉得我会为了你放弃一具如此有钻研价值的尸体吗?它再生的部位与其他地方浑然一体,天衣无缝。”
  云隐真人犹如看自己的孩子一般,满眼慈爱地看向活尸:“勘破其中的玄妙之处,可是我毕生的追求啊,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个活人放弃。”
  嘶啦——
  灰白布料烂成碎片,散在地上。
  活尸一脚踩上去,喉咙里发出一声难听的嘶吼声,猛地转向宫忱。
  它被激怒了。
  与最开始从棺材里出来时不同,此刻活尸眼珠边缘竟然多了一丝眼白,显得更加诡谲。
  喀嚓,喀嚓。
  它怪异地扭动脖子,舔了舔嘴唇,目光如饥似渴,分明要将宫忱生吞活剥似的,却没有失控地扑向他,而是走得缓慢悠闲。
  仿佛是在,享受猎食的过程。
  被这道阴森森的眼神盯住的时候,宫忱便知道自己不可能像方才那样轻易跑掉了。
  他的神经已经绷成了一根弦,跟它死死对峙着,一步一步往后退。
  云隐真人神态隐隐发癫,痴痴若狂:“你看到了吗,这是由身体到意识的再生,何等伟大的神术,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割开它的头颅了。”
  “不过是一头有了点灵智的活尸,”宫忱喃喃,“这就叫神术了?”
  “你懂什么,”云隐真人怒目而视,“能做到从无到有,即使有缺,也已经难如登天了。”
  宫忱问:“那倘若,再生后身体和意识均完好无缺,甚至能够和常人一样继续变老,这算什么?”
  云隐真人神色凛然:“那便是再生的最高境界,涅槃重生。这世上倒是有无数人想做到这一步,可惜,真正成功的,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吗?”宫忱自言自语般重复,下一息,他的后背抵到了冰冷的墙上,已经退无可退。
  活尸就在等这一刻,终于野兽般扑了上来!
  少年躲闪的速度终究不及,被抓着脖颈重重掼至墙上,砰!!!
  那活尸喉咙里发出一声愉悦的嘶喊,紧接着,毫不费力地摁着少年的脑袋继续砸墙。
  第二下,第三下……
  一声比一声要沉重。
  窒息和被撞击的痛苦同时传来,宫忱却缓缓咧嘴一笑,牙齿被鲜血尽数染红:“既然一个都没有……那我……姑且算是……第一个……重生之人……”
  “若是错过我……云隐……你毕生所求……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话音刚落,尖牙冲他脖颈咬来,宫忱没有闭眼,也没有恐惧,因为下一秒,云隐真人瞬间出现,将活尸整个掀飞出去。
  “你说什么?”
  云隐真人低着头,面孔呈现扭曲之色,半是狂喜,半是惊惧,死死盯着宫忱,“再、说、一、遍。”
  宫忱背靠墙壁,身体无力下滑,鲜血在墙面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长痕。
  空气争先恐后灌入他的喉管,让他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还有血不停地从嘴里涌出。
  云隐真人脸色刹变,立马蹲下,从怀里摸出一瓶丹药,就要喂他吃。
  宫忱偏头避开,艰难地开口:“你知道,为什么两年了,你还治不好我的心脏,每月都会绞痛的问题吗?”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云隐真人怒道,“这种时候说这个干什么,不要命了吗!”
  宫忱仿佛没听见似的,断断续续地继续:“这是因为,我的心脏,上面根本没有伤口。所以,那些治疗外伤的手段,不管是吃药,还是施针,都是无用的。”
  “但是这里,”宫忱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一字一句道,“在我四岁那年,曾被一只手贯穿了——”
  “从前胸,一直到后背。”
  “你说,为什么没有丝毫的伤口留下,为什么,本该死去的我,却活到了现在呢?”
  云隐真人兴奋得几乎全身都战栗起来,接着宫忱的话道:
  “因为在你死后,它愈合了,而你,不仅没有变成活尸,甚至还保留着生前的全部意识。”
  “你真的是,重生之人。”
  “那现在,”宫忱淡淡一笑,手却无力地垂在地上,呼吸若有若无,“你还觉得我的价值不如它吗?”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云隐真人神色癫狂,疯了般给他输送灵力,“你可不能死,绝不能死。”
  “但我,不是很想活着啊。”宫忱声音很轻,很轻,“你看,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在这世上也了无牵挂,活下来有什么意义呢?”
  云隐真人知道他别有所求才这么说的,苦苦哀求道:“只要你愿意活下来,我什么都能为你做。”
  “哈哈,”宫忱轻嘲两声,“被你这种人需要的感觉,还真是有点恶心。”
  云隐真人快被他折磨疯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宫忱垂着头,似乎是在很认真地思考,又似乎快要睡着了一般,良久,他才抬头哑声道:
  “今日,你让他入土为安,来日,我便代替他,给你开膛破肚。”
  “好好好好好好好,没问题!”
  云隐真人骤然狂喜,随后才反应过来,宫忱要的条件竟然这般容易,眼中闪过不解。
  “刚才你在里面说的话我听到了,这柳直只不过给了你一个烧饼,你也并非到了快要饿死的地步,为何要如此掏心掏肺地报答他?”
  宫忱满脸是血,只有眼角的血迹被什么冲淡,晕染,视线模糊了。
  “不只是烧饼,”他安静了一会,垂眸道,“它里面有红豆的馅,和我娘亲做的很像。”
  “很好吃。”
  话落,宫忱忽然捂住胸口。
  他的心脏细细密密地疼了起来,每月一次的绞痛如潮水般袭来,让本就失血过多的他瞬间晕厥过去。
  。
  漆黑的夜里,地面、墙面上密密麻麻的烛火将屋内映得像白昼一样。
  正中央的木床上,宫忱惊醒了。
  他愕然发现自己除了脑袋,身体其他地方毫无知觉。
  当啷。
  耳边时不时传来传来银器碰撞的细碎的声音。
  偏头看去,旁边有一张方桌,云隐真人背对着他挡在桌前,低头摆弄着什么。
  “你要干什么?”宫忱沙哑道。
  “你醒了?”云隐真人微微侧身,露出桌上摆着的各式各样的刀具和针线,火光在银刃上跃动,“我给你脖子以下做了麻痹,可以减轻你的疼痛。”
  “我是问你要干什么?”
  “这个嘛——”
  云隐真人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去,举起一柄短刀置于火上,嘿嘿一笑。
  “你不是准我剖开你的身体了吗,我打算看看你那愈合后完美的心脏长什么样,每月绞痛的原因又是什么。”
  “………柳先生呢?”
  “你放心,”云隐真人道,“我已经拔除他身上的阴气,保证他不会再变成活尸,明日再差人送一副棺材来,重新封棺,就能下葬了。”
  “你怎么事到如今还关心别人,”云隐真人拿着短刀转过来,嘴角勾起了一个堪称变态的笑容,“我现在,可是要开剖开你的胸腔了。”
  宫忱闭了闭眼:“别笑得这么恶心,下次做这种事情之前,应该提前跟我说,我需要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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