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什么东西徐徐滚到宫忱的脚边,轻碰一下,停住了。
师兄的发冠。
宫忱喉结轻微滑动了下。
“宫忱,”徐赐安声音平稳,几缕白发在手中悄然变为黑色,顿时与平常无异,“你帮我捡一下。”
“好。”宫忱几乎应声而下,半蹲去拾,又拿袖子细细擦拭过,握在手心,才抬头轻声问,“这里没有铜镜,这个我来给师兄重新弄,可以吗?”
他是那样小心翼翼地对待徐赐安哪怕一个发冠,望过来时的眼睛跟小鹿一样,温柔又明亮。
如果没有那几缕白发,徐赐安应该,不,肯定就要说“可以”了。
但那些刺目的白让他几乎瞬间就想起来了,现在的宫忱,是他用三十年的精血复活而来的。
「一旦术成,死者将如同初生之婴儿,潜意识里视生者如至亲至爱,对其百依百顺。」
至亲至爱,百依百顺……
我怎么没能早点记起来呢?
徐赐安指尖发凉。
那个在鬼市街头轻声说着“师兄,我来与你成亲了”的,在孔明灯爆炸时紧紧搂住自己的,在三千剑阵降临前推开自己的宫忱……
所有这些,其实,都不过是因为这该死、又可笑的雏鸟情结。
徐赐安完全清醒了。
从得知宫忱死讯开始,到丧心病狂不惜一切代价地动用禁术,再到稀里糊涂地成亲,他疲惫不堪的大脑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
徐赐安闭了闭眼,伸手去拿发冠:“不用,我自己来。”
宫忱却将手忽然往后一缩,由下而上地看了他一会。
“给我。”徐赐安皱眉。
宫忱视线移开些许,听话地递给他,又不知为何,在关键时刻把五指突然握紧了。
苍白宽厚的手掌瞬间将徐赐安伸来的手连同发冠一起包裹住。
没等徐赐安发火,他就低声说道:“我做不到啊,师兄。”
“你在耍什么赖?”
“耍赖的不是我,是师兄你啊,你怎么能一边拒绝我,一边又,”
宫忱微微一顿,仰起头,深深地望着他:“露出那种,好像很希望我帮你弄的眼神。”
徐赐安沉默地看了他一会,问他:“我那样看你了吗?”
宫忱:“我觉得是。”
真是生平第一次。
也不知道是他没掩饰好,还是宫忱在乱说,反正……啊,不想知道了。
徐赐安没什么表情地抓起宫忱的衣领,又问他:“那你觉得,我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或许,”宫忱将空着的另一只手搭上徐赐安的后脖颈,目光晦涩,“我现在应该要闭眼睛吗?”
还真是,让人没办法清醒了。
“不用,”
下一秒,徐赐安低头,轻轻啄了一下宫忱的唇瓣,“看着我。”
这是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
可又没那么纯洁。
冰凉柔软的发丝落在脸上,不仅没能抚平宫忱心中的燥热,反而像滚烫的油溅了进来。
要烧起来了。
“我说过,要惩罚你。”徐赐安的声音在唇间厮磨。
啊,惩罚。
宫忱记起来了,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在李南鸢的剑阵下时,点了徐赐安的穴位把他推开,徐赐安说过的「等我好了,再罚你」。
但这真的,是惩罚吗?
宫忱仰着脖子,张开嘴,任由徐赐安做他想做的一切。不管是咬,还是舔,不管是轻,还是重。
不太对劲。
直觉告诉宫忱。
他看着徐赐安包裹在两帘幽影下的淡色眼瞳,看着里面倒映的自己,被那瞳孔里愈来愈深的东西纠缠住。
但又挣脱不了。
宫忱隐隐约约地想。
蓦然,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徐赐安的舌尖滑进口腔。
熟悉的,腥腻但微甜的味道。
又是血。
宫忱瞳孔一缩,想要推开徐赐安,却被后者霸道地摁坐在地上,后脑抵着亭柱,被压着亲。
“师、师兄,”宫忱感觉是很好,但心里的预感越来越不好,“不……”
“我给的,”徐赐安咬住他的嘴唇,眼神一暗,“你敢不要?”
不知是怕还是怎么的,宫忱心脏猛地颤了一下,还什么都没说,又被堵住了嘴。
“………唔。”宫忱不知道他怎么了,没办法,又不能任他放血。
下一秒,他五指顺着徐赐安的腰往后,似乎是不经意地下滑,落到某处,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徐赐安的身体一僵。
有反应,就是还差一点。
宫忱狠狠心,加了些力——
下一秒,宫忱的脖子被掐住了。
“宫惊雨,”徐赐安擦了一下嘴角淡红色的黏丝,总算放过他的嘴了,森然道,“想死吗?”
“师兄,疼……”
“少装。”
宫忱低低呛咳:“……师兄忘了吗?我差点被人掐死过。”
话音未落,本来就没用多少力气的手瞬间就松开了。
好险。宫忱在心里抹了把汗。
徐赐安看了他一眼,站了起来,袖子又被拽了一下。
“师兄,为什么要让我喝你的血,你的身体没事吗?”宫忱也跟着起身,担忧道。
“为什么?”
徐赐安嗤了声,一字一句:“你以为我是凭借什么控制你的,还不是,当初往你嘴巴里塞的那些血?”
“但是现在看来,还不够,不是吗?”他淡淡道,“从今天开始,你不听话一次,我就会这么做一次。”
“所以,别再做推开我自己去死的这种事了,你如果真的敢再死一次,我就把你的弟弟,你的朋友全部杀了下去陪你………干什么?”
两只手突然搂住了徐赐安的腰背,宫忱抱了过来:“师兄。”
他哑声道:“这些话听起来就好像你是在说,想要跟我一起死啊。”
徐赐安静了一秒:“不是。”
宫忱又等了半晌,才听到下文。
“我是想让你好好活着。”
好奇怪。
他的师兄变了好多。以前可不会说这么让人心动的话啊。
宫忱的手指抚摸上了徐赐安的发梢:“在徐家家宴的时候,没有你,我连十二岁都活不过。但我都没有好好跟你道谢就跑了。”
他轻轻说:“太没有礼貌了。”
“不是,”徐赐安目光微垂,终究默许了他的动作,“我跟你说过不用谢,何况,你后来不是送了我……”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徐赐安神色顿时不太自然。
“一块玉佩,”宫忱接着他的话道,“但那也不算,因为被人偷走了,我没能亲自送给你。”
偷?
徐赐安被这个字激到,剜了他一眼:“上面刻了我名字,你说我偷?”
“我说错了,”宫忱闷闷笑了两声,走到了他的身后,开始给他打理头发,“原来真的是师兄拿走的,后来怎么不跟我说呢,是害羞吗?”
“不是。”
“真不是啊?”
“说了不是,”徐赐安面无表情道,“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好了。”
“你就没想过你比武时衣服为什么会被划破吗?”
宫忱回想道:“因为对方看不惯我,故意为之?”
徐赐安:“错,不是他看不惯你,是我看不惯你,我指使他划烂的。”
宫忱:“等………”
徐赐安:“我让他划得越破越好。”
宫忱:“为………”
徐赐安:“他做得很好,我很满意,还送了他一本灵籍。”
宫忱:“可………”
徐赐安:“你满意了吗?”
宫忱错愕地站在徐赐安背后,抿着唇,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流泻于指尖的头发乌黑柔软,又散发着清香,跟不久前没睡醒的师兄一样,格外诱人。
可脸贴上去,尖端却扎得他疼。
一旦他想靠近师兄,就会像被这漂亮之物排斥那样,被师兄推开。
好一会儿,宫忱才低声道歉:“对不起,是我得意忘形了。我该记得的,那个时候,师兄总是很讨厌我。”
徐赐安似乎也回想起了那时,沉着脸道,“谁让你总是穿得跟块黑炭似的,谁见了不讨厌。”
宫忱忽的一怔。
看不惯,是看不惯他的穿着?
这么一想,在应春来的轮回路里,他好像确实听见过师兄和应婉师姐提到自己,师兄当时怎么说来着?
“他穿黑色实在太丑。”
“红色更适合他。”
等一等,红色?
身上的黑衣被划破之后,宫忱找应婉师姐缝补,但其实是师兄缝的,后来应婉师姐给了他一件新衣服,应当也是师兄给的。
那件衣服是什么颜色?
就是红的!
瞬间一道烟花在宫忱脑中炸响。
所以,徐赐安绕了这么一大圈,只是想要送他一件红色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