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那一刻,徐赐安是真心愿意把身边的那个位置送给眼前这个人的。
可他当时根本想不到后面的事。
宫忱没有遵守元宵节的约定,那天之后杳无音信,借灵符却在几年内段段续续地从他身上抽取灵力。
每当他在想,这个人该不会是死了吧的时候,亮起的借灵符就会让他看清现实。
那个人活得好好的,把他的承诺骗走了,就再也没有来找过他了。
徐赐安只是想让宫忱多等一天,宫忱却让他等了八年。
八年。
性质全变了。
唯独这一口气,他不想咽下去。
死也咽不下去。
就算再等八年,十八年也一样。
如果让他重新见到宫忱,他要把当年宫忱对自己的算计和欺骗,成百上千地奉还回去。
至于第一步……
——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只听说,徐公子为人善良。”
“善良?”
徐赐安低喃,手指拨弄着鲜红的朱砂红霜,这是他最喜欢的颜色。
他却亲手把它变成一滩齑粉。
面向那个明显没有将他认出来的少年,他轻声问:“还善良吗?”
——
至于第一步,他要让宫忱哭。
徐赐安漠然地想。
第23章
徐赐安要让宫忱哭得很惨。
骗人的坏东西, 就应该被他欺负到死。
他是这么想的。
但是,好像出了一点差错。
——
“跳下去。”
徐赐安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冰凉的目光钉在宫忱的脸上。
八年前, 这张脸就好像一张简单易懂的白纸, 心里想的是什么,表情就是什么样。
而如今, 徐赐安却看不清了。
没有委屈, 没有屈辱,少年的脸上波澜不惊,眼睫像一层厚重的霾,盖住一切应有的情绪,就这样跳了下去。
那副顺从的模样, 真是……
太难看了。
——
宫忱变了。
长如八年,将徐赐安记恨于心的人打磨得全然陌生。
他从前的笑容哪里去了?
为什么受了委屈也不会哭?
为了弄清这些,他才救下的他。
仅此而已。
。
刺客事件已经告一段落。
春熙园的听雨亭里, 母子二人久违地开始谈心。
“你跟娘说实话,你之前是不是就认识人家?”
“见过。”
“只是见过?”
“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您就让我自己解决, 行吗?”
李南鸢从仆人那要来一副新的面具,给他戴上:“你父亲一直教你遇事应当秉节持重, 处之泰然,你若做不到,就把面具戴好。”
“当然,如果你要选我的逍遥道, 这种东西不要也罢。”
徐赐安低声道:“对不起,我还没想好。”
“修行道路千万条,不必操之过急, 选适合自己的就好。”
李南鸢摸了摸他的头:“另外,不管你之前跟宫忱关系如何,我有一件事必须要告诉你。”
“你还记得你昭然阿姨吗?你两岁生辰时,她给你寄了一件衣裳,你特别喜欢,问过我是谁送的,就是那件紫色的。”
“记得,”徐赐安微怔,“但您说过,她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是八年前。”
李南鸢目光落在清冷湖畔,遥遥回忆道:“昭然和她夫君双双死于非命,那一年,他们的孩子才四岁。”
“我曾以为他们的孩子也死了。直到今天,我问了段天澜才知道,他在外流浪了六年,直到两年前,才被段家收养。”
“我对不起昭然。”
她声音微沉,闭了闭眼。
也是这一瞬间,李南鸢错过了徐赐安陡然发白的嘴唇。
八年……段天澜……收养……有两个字呼之欲出,却被他死死扼在喉间。
还不能确定。
也许是巧合呢?
这样的侥幸很快就被粉碎了。
“那个孩子,就是宫忱。”
李南鸢将目光转回来,湖边的冷风吹乱发丝,被她撩至耳后。她的眼底藏有两份愧疚,一份是对宫忱的,而另一份,是对徐赐安的。
“赐安,”她冷静地提出要求,“你可以接受有个弟弟吧。”
这是一个陈述句。
亭子里忽然变得异常死寂,只有冷风在湖面留下皱纹的声音。
半晌,徐赐安听见自己毫无波澜的声音:“我听您的。”
还能如何?
身为儿子,总不能让娘亲变成一个无义之人;身为年长者,更不能去指责一个父母双亡的人。
这一瞬间,徐赐安忽然把一些事情想明白了。
明白自己当年为什么选中宫忱,如今又为什么讨厌他,为什么觉得宫忱顺从的样子格外难看,又为什么想看他哭。
因为羡慕。
他太羡慕宫忱当年的无拘无束,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可如今的宫忱,被某种东西束缚住了,变成另一种意义上的徐赐安。
真是令人失望。
他想。
。
徐家,落梅别院。
宫忱醒来时,旁边空无一人,只有一张信纸摆在床头。
是柯岁留的,大致是说他的外伤已经无碍,但是旧疾加重,以后每月可能会发作两至三次。
「旧药效用日渐下降,这个月如若再复发,你就三倍服用。我爹说最好再加一味药材,我现在就回家,尽快制作新药。」
「我有预感,再过不久就能找到办法让你完全痊愈。」
「来日方长,珍重。」
白纸黑字写得匆忙但郑重,宫忱把信收好,同时也将这份恩情铭记于心。
眼下第一件事是离开徐家。
虽然徐锦州的儿子救了自己,但不能保证徐锦州就是清白的,稳妥起见,还是应该速速离开。
“真是岂有此理!”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进来就道:“你醒得正好,我有话要问你!”
“段钦?”
宫忱感觉他这个表弟现在就跟个火铳似的,斟酌着措辞道:“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知道有刺客,这个说来话长,首先要有卓越的观察力……”
“滚,谁要听你炫耀,”段钦炸了,“我现在就一个问题,段家和徐家,你选哪个?”
“段家。”
“好啊,你个狼心狗肺的………!”
段钦刚要发怒,忽然意识到宫忱说的不是徐家,原地呆了两秒,才问:“为什么?”
他目光微微闪烁,落在宫忱青紫交加的脖颈上,偏开头道:
“今天你遇到危险,第一个救你的不是徐家的人吗?我虽然后来也有冲上去,但……”
“钦弟。”宫忱忽然叫了他一声。
“……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今天就容忍你这么叫我。”段钦闷声道。
机会难得,有一个贱宫忱必须犯一下,他轻咳一声,微微吸了口气,然后吐出一连串的:
“钦弟钦弟钦弟钦弟钦弟~”
“狗东西!”段钦表情裂了,顿时扑了上来,“我撕烂你的嘴!!”
“你刚还说我是你救命恩人!”
“但你首先是狗!”
两人绕着桌子跑了几圈,面面相觑,宫忱笑了笑:“说了这么多,其实你最想说的只有两个字吧。”
“什么?”
“谢谢。”
“…………”
屋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然后传来一道郁闷的声音:“我刚才听到徐夫人和我爹谈话,徐家好像想收养你。”
宫忱神色一变。
莫不是想先收养他,再处理掉?
“但是,就算我爹答应了,我也不会答应的。”段钦强势道。
“为啥?”这回轮到宫忱好奇了。
“因为你是……是……”段钦脸色蓦地涨红,嘴巴好像被什么粘住了似的,极为艰难地动了动,“我哥。”
——因为你是我哥。
宫忱一怔。
半晌。
“你哥是狗的话,你不也是咯?”
“宫忱,你去死吧!”
下一秒,宫忱夺门而出,脸上的笑容在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时,当场僵住。
后面的段钦也跟见鬼似的,瞪着眼道:“你怎么在这,该不会偷听——”
虽然换了副面具,但那清冷高贵的气质,腰上霜白的佩剑,无一不昭示着此人是谁。
徐赐安立在门外,眼神骤冷,瞥向段钦。
宫忱心脏陡然一跳,迅速拦了一下火铳口,咳了咳:“这里是徐家,徐公子想在哪自然就在哪,这不是巧了,我正想去找徐公子道谢。”
“今日救命之恩,”他顿了顿,弯腰作揖,低头道,“宫忱暂时无以回报,来日有机会,定当涌泉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