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付媛点点头,“明白了。”
  她刻意放缓了步调,为求看上去端庄得体,落在鞋面上的裙摆小幅摇曳,衬得她更是步态玲珑。
  “诶,单夫人,这便是你家儿媳?”吕慧远远便瞥见长廊上有一美人游步,像是从画卷里走出来的。
  单老夫人听罢太阳穴猛地一跳,疼的厉害。
  在她的印象里,付媛从来就不是个体面的儿媳,只怕是要让人笑话了。
  顺着吕慧的目光,她也侧着身斜斜地望去,这便窥见付媛步履平稳,就连斜插在云髻上的步摇也没有丝毫动弹,倒真像是个大家闺秀。
  她原本是最讨厌付媛那个吊儿郎当的模样,更觉着她小家子气,让单家颜面尽失,却没曾想她今日是换了个模样,乖巧极了。就连曾与她有龃龉的单老夫人也觉着她今日可人,也难怪自己的儿子让她迷得失魂落魄。
  “只怕是徒有形罢。”吕慧收回有些嫉妒目光,扯扯嘴角抿了口茶。
  单老夫人听得出她言下之意,是说她这儿媳恐怕只能远观,近看或许只是个丑妇罢了。
  她眉头轻挑,以茗茶来掩盖嘴角的笑意。她的确不满付媛的出身,亦觉着付媛抢走了自己应得的关心,是个彻头彻尾的狐媚妖子,可若说起付媛相貌,又的确觉着无可挑剔。
  单老夫人一口茶润入喉,这才朝付媛招了招手,“来娘这儿,让娘好生瞧瞧。”
  付媛停住了脚步,远远地朝她微笑颔首,这才动身快步入凉亭。
  单老夫人是从未用过这样亲昵的语气唤她的,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若非有利可图,单老夫人也拉不下那个脸来与她装亲昵。
  她脑袋微微垂下,乖巧地站在了单老夫人身侧,准备陪单老夫人演这出好戏。
  第60章
  夏日的炎热早已散却, 驻足在凉亭里的众人更能切身体会到秋风簌簌。
  站在单老夫人身侧的付媛丝毫不露怯,更大更浩荡的场面她也不是没见过,再说, 自幼在商贾家长大的女儿自然不会畏惧与人社交。她微微仰颌, 钗在她发髻上的步摇亦是微微摆动。
  吕慧将付媛那绝色容貌尽收眼底, 眼里闪过一丝惊慌。
  她不是没有听说过新上任的单漕司发妻出身富商付氏, 只是人人都传言她是媚骨天成, 是个十足的狐狸精转世, 就算有提及美貌, 也是以贬低的语气。再说,她根本不信这姬氏有这样的好命。
  同样是从草原远嫁而来的,偏偏姬氏能有体己的夫婿,能早早得到诰命,儿子争气上进,又是个状元郎, 官拜三品, 就连儿媳也貌若天仙,凭什么她自己什么也没有?
  她伸手示意付媛到她跟前来,付媛看着她脸上的铁青一时不知该不该动身。
  付媛低下头,看了单老夫人一眼,没等她答应,吕慧便又张嘴讥讽:“走两步的事儿,也要问准婆婆吗?”
  吕慧翻的那一个白眼,两婆媳看得一清二楚。
  莫说是付媛这样心气盛的会感觉窝火, 就连单老夫人这种一向内敛沉稳的人也没忍住喘了口粗气。
  “回夫人的话, 婆婆为人和蔼亲善,待我就像亲生女儿般疼, 又何来的‘问准’?”说着违心话,付媛眼都没有眨,“她可不是那种上来便要贬低人的主儿。”
  这些小谎,比起她在付老爷面前撒的那些又算得上什么。
  再说,付媛嘴里的也不全是谎话。
  真话里藏着谎话,真真假假,幻若泡影,往往是最令人信服的。
  “再凑近些,让我好生瞧瞧。”吕慧没有理会付媛那些指桑骂槐的话,反倒是示意她再躬低些身子,将脸凑到自己面前。
  付媛没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瞥了眼吕慧空空如也的手心,这才放下心来微微弯下腰。
  谁料那吕慧竟伸手重重地掐了把付媛的脸颊肉,看了眼干干净净的指腹,这才喃喃道:“这丫头,长得真令人稀罕。”仿佛这样就能掩盖自己刻意捻付媛脸庞,试探她有无敷粉的居心。
  单老夫人自然不乐意买她的账,抬眼示意付媛站回自己身旁,又一语道破:“可不是吗?即便不施粉黛也极为娇俏,可不怕人惦记吗?”
  被戳穿了意图的吕慧瞬间红了耳根,却仍旧面不改色地盯着面前的两婆媳,幽幽地说了句:“见到你们婆媳二人关系和睦,我心甚慰。姬氏一直将小儿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我还以为定少不了一次风波呢。”
  从前两位老爷作为同僚,两家没少往来,吕慧自是知道单老夫人个性的。以她那个好体面的性子,儿子非商贾女不娶,定没什么好脸色。
  再说扬州城人多口杂,哪儿有什么秘密可言。昨日听闻姬氏与儿媳一同在戏园子看戏,那台上唱的越是红火,姬氏便气的更是发紫。
  她才不会放过这样好一个上门嘲讽的机会。
  见到她脸色铁青,吕慧也知道自己这招“以退为进”奏效了,微微勾唇。
  单老夫人稍稍上挪的眼珠露出了更多的眼白,看上去十分骇人,她虽表面上风平浪静,急促的呼吸却已经告诉付媛一切。
  她并不敢笃定付媛会替她说话,自己的确因为嫌弃付媛的出身而时时有怨怼。即便她知道与吕慧倾谈不能就这样败下阵来,顺着吕慧的话头走,却还是如鲠在喉,什么反驳话都说不出来。
  彼时付媛压上她膝头的那双手显得格外温暖,付媛坐在她的身旁,笑盈盈地应:“夫人多虑了,我和娘都不是喜爱嚼舌根的人,只想好好地过日子,又何来的风波呢?”
  两人一唱一和,离间不成的吕慧瞬间气得眼红,喉间难抑的转了转,哑口无言,只好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再寻借口告辞:“如此甚好,我还约了邻县的裁缝,就不多留了。”
  付媛嘴角依旧扬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摆出一副单家女主人的模样,侧过脸去对金枝吩咐:“金枝送客。”
  说罢她又起身,眼里挤出了两滴泪来,感激涕零地攥着吕慧的手,哽咽着:“娘这些天郁郁寡欢,我心里还不知如何是好,今个儿夫人来了,见到娘再次展眉,实是欣慰。夫人得多来府上走动才是。”
  吕慧怒目圆睁,瞪了付媛身后掩嘴笑的单老夫人一眼,胸口一下一下地抽着,匆匆放开付媛的手便往长廊走去。
  付媛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这才从怀里取了帕子,装模作样地擦了擦泪,哀叹着摇摇脑袋。见她身影消失在长廊,这才挪了挪视线,看着面前的单老夫人,随即两人笑作一团。
  这是付媛第一次见她笑得如此开怀,由衷地感到开心。
  在旁人需要帮助的时候,勇敢地站出来做那个为人遮风挡雨的人,是单阎教会她的。
  他总是一副沉稳的模样,即便心乱如麻也会为了大局强装镇定,冷静地处理好一切,这是最令付媛着迷的地方。
  他总会为付媛消灾解难,付媛自然也愿意将这份爱传播给他人,即便那是曾经针锋相对的单老夫人。
  “没想到你这丫头,嘴皮子功夫了得,演技更是不容小觑。”单老夫人牵过付媛的手,合在掌心,轻轻拍着,正如她刚进门的时候。
  “到底是商贾出身,游走在这些虚情假意中,多少得学会些伎俩才好傍身。”付媛笑着回应,说罢便又抬眼看着逐渐变得昏暗的天,请辞道:“我还有些事要办,就不陪娘多坐了。”
  单老夫人点头,将蓄在嘴边的答谢又囫囵吞下。
  商贾女......也有过人之处。
  她原以为付媛作为商贾女,定是只知道算计,满门心思地盘算要如何在单阎身上取些好处。方才那般景象,付媛定会忍不住要威胁她,又或是倒戈下了她的面子。
  然而付媛都没有。
  付媛只是在桌下安抚,没有一刻犹豫便帮着自己说话。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在她心头化开,带着酸涩气息弥漫在胸腔,下沉又再次上涌至喉咙,堵得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另一边,付媛早已踏入了付家大门,听着从前喊她“小姐”的丫鬟小厮喊她“漕司夫人”总觉得有些刺耳,好似她并非这家中的一份子。
  没来得及为这些称呼烦心,付媛便发觉常在院子躺椅上乘凉的庄十娘没了踪影,“娘亲去哪儿了?”
  “回漕司夫人的话,夫人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门里许久,送进去的饭每回都是原封不动地递出来。”
  没等丫鬟把话说完,付媛便提着裙奔向厢房,钗在发髻上的步摇凌乱得失了分寸,就连衣襟也朝肩下滑落了半分。
  她迫不及待地推开门,却见庄十娘躺在床上,原先稍显富态的脸上也有些凹陷,眼下更是一道道明显的乌青色,双眼猩红,以至于付媛一眼便看得出她曾哭过。
  “娘?”付媛坐在床边,想要轻轻拍着她肩头安抚,然而手刚触到她的肩,她便忍不住地嘶声,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再次垂落。
  “爹又打你了?”付媛想要扒开衣襟看看伤得是否严重,庄十娘却紧紧地护着,不肯松手,只是摇摇头,沉默的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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