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媛儿呀,这么多年了,难道他就没有想过静下来好好过日子吗?”庄十娘握着付媛的手,叹了又叹。
屋外传来声声孩提嬉笑,听着声响并不像是从巷子里传来的。
单府与付府紧挨着,两侧虽有小巷,却被两家的下人用以堆放杂物,莫说玩耍,即便是通行都有些阻碍,又怎么会有孩子在巷子里打闹呢?
“家里进客了?”付媛垂下眼,又试探着询问。
庄十娘还是摇头,一会儿又点点头,随即便以复杂的神情阖上了眼。
付媛不懂,这才月余没回府,庄十娘怎会性情大变,食不下咽。
然而当她推开门,去寻那嬉笑声的来源,见到面前多了个四五岁大的男孩,穿着一身锦服,几个丫鬟小厮追着喊“少爷慢些”,一切便都有了答案。
得到答案的那一刻,付媛没有恍然大悟的豁达,反而是一阵恶心反复在她胃部作祟,喉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一直将她的食道收拢,就连气口也闭得紧紧的。
恶心。
反胃。
从前那些上付府吵闹的莺莺燕燕,都被付老爷一句话打成了攀附权贵,趋炎附势,从未有过一个被带回到家里,光明正大地承认那就是他自己的种。
庄十娘一直觉得是自己多虑,满心地祈求着自己夫婿忠诚,几乎要连付媛都蒙骗过去。
可是现在呢?
要怎么过去?
付媛看着那孩子身后,站着一个长相妩媚,柔若无骨的女子,看上去年纪只比她稍长一些,瞬间愣怔。
满腔怒火与指尖传递到心脏的麻痹感反复交织,在她心头炸开了。
那人是生面孔,是付媛从未在府里见过的。
穿在她身上的衣裳是绫罗制成,单薄得偶尔能窥见春光。
付媛没忍住蹙了蹙眉,这才抬眼看向她,“你是…?”
“媛儿?”她自顾自地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番付媛。
她并未见过付家的女儿,只是看着她这出挑的容貌,也定不会出错。
她双手握着付媛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刺鼻的胭脂香欻地钻入了付媛鼻尖。
而那阵香气,令付媛想起了死去的隗姬。
她轻笑道:“都要是一家人了,何必这样见外?”
第61章
此起彼伏的孩提嬉笑声, 混杂着丫鬟们刻意压低了声音的“少爷小心”,传入付媛耳中显得格外刺耳。
“疯子。”付媛腹诽,都已是近不惑的年纪了, 居然还敢将女子带回家中, 当真是为老不尊。
她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凭着那阵香气, 再次询问:“这胭脂真香, 是如何得来的?”她并不想带着恶意揣测女人的来历, 更不希望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她甚至希望面前的女子最好能够捏造一个能让她信服的谎言, 以此来抚平她心中的不安。
焉知那女子微微垂眸,只一转眼珠,便噙着泪。
眼泪“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她紧攥着的付媛的手背上,一阵恶寒让付媛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在意我的出身。”她取出腰侧的帕子拭泪, 捻着帕子的手翘起了十分艳丽的弧度, 如兰般绽在她细嫩的肢体上。她只用帕子擦拭眼角的泪,从不会含糊地触碰眼皮,头颅也微微垂下,用脸去就手帕,一颦一簇,我见尤怜。
“姑娘误会我了。”付媛见她那模样,实在是擦不净眼泪,便夺了她手中的帕子, 替她擦泪, 又细声道:“我虽心底有怒火抑着,却不是冲着你来的。我不在乎你是什么出身, 更不在乎你是怎么攀上家父的。”
付媛在看到那个横空出世的“弟弟”时,的确怒不可遏,只是很快便将脑海中的疑惑都串联起来了。
她从前便听说过付老爷趁着南下经商拈花惹草,这一点也在无数个女人带着女儿上门寻亲后,庄十娘夜以继日哭湿的枕头上得到了印证。
付媛被迫嫁给单阎,她可以将错都推到单阎身上,不愿意承认与面对生自己养自己的爹爹是这样十恶不赦之人。
可是这些弟弟妹妹呢?
付媛最不能忍受的,是付老爷这样残害自己的亲娘。
她不在乎自己会有多少个姨娘,亦不想干涉他纳多少房的妾,只要别舞到庄十娘面前,她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这么多年来,付老爷依旧没有纳妾,更无填房。
因此庄十娘乃至付媛都以为他对外人不过是逢场作戏,一场露水情缘,无足挂心,直到面前这个年仅四五岁的男孩出现,付媛才知道——
不是他对那些莺莺燕燕逢场作戏,而是他瞧不上那些女孩们,正如他瞧不上付媛那样。
他不是不想将那些女人带回家中,只是觉得生个女儿,根本不值得他多施舍那一口饭。
面前的女子听付媛一说,眼神便瞬间变得锋利。她长舒了口气,坐到一侧的躺椅上,漫不经心地接过身侧丫鬟手里的圆扇,在胸口轻轻摇扇,抬眸望向付媛,“那你想知道什么?”
付媛眼里紧紧盯着女人倚靠的躺椅,那是从前庄十娘最喜爱的,如今却像这付家一样——
易了主。
她眼光一转,目光又落到了女人那张姣好的面容上,看着她眼睑下的痣出神。那颗痣紧贴着眼睛的下缘,几乎要嵌入眼白似的,妖艳极了。
“你与家父是何时认识的?”既然女人没打算遮遮掩掩,不屑在付媛面前伪装,付媛自然也省得拐弯抹角。
“约摸着是六年前,”她勾了勾嘴角,又转头望向在身后打闹的男孩,唤了声:“逸儿,来娘这。”
男孩低低地应了声“哦”,这才依依不舍地弯下腰捡起鞠球,紧紧抱在自己怀里,挪着细小步子走到女人面前。
女人伸手摸了摸男孩的脑袋,又抬眸看向付媛,一副“看吧,我没有骗你”的样子。
“瞧,逸儿都四岁有余了。”
付媛顺着她的目光,也一同垂下眼。
付媛双眼常似艳阳,如沐春风,如今却只有带着刺骨的凛冽。
付老爷每年总会以经商为由出去个一两回,只凭借年份也的确没办法辨认女人话里的虚实。
“这真是家父的亲骨肉?”这是付媛的第二个问题。
她并不关心面前的孩子多大了,姓甚名谁,即便他非要姓付,付媛也拿他没辙。
“是不是的,重要吗?”女人若有所指,敛了敛嘴角的笑意,给这些糊涂话平添了一份可信度,“重要的是,老爷需要这个孩子。”
胃部再次涌来一阵难抑的恶心与抽搐,付媛难堪地蹙了蹙眉。
付媛的确看不透女人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可单单是这句话,付媛的确无法反驳。
付老爷的确需要这个孩子,想要这个孩子。
“可这不代表他可以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付媛眼神坚定地盯着面前的女人,目不斜视。
谁料她随即笑得前仰后合,玩味地看过付媛一眼后又揽过身边的儿子,亲昵地吻着他脸庞,“对,你说得对。所以逸儿的的确确是老爷的亲骨肉。”
“可有人证?”付媛一脸严肃,脸上看不出一丝笑意。
女人慵懒地抻了抻身子,这才站起身走到付媛面前,嘴角勾勒出了十分魅惑的弧度。她捻着付媛下颌,付媛的脑袋向上扬了扬。
独特的胭脂香气再次涌进付媛的鼻腔。
“漕司夫人的意思是,可有人看见我与老爷颠鸾倒凤?”说完她也没忍住用圆扇遮掩自己笑得肆意的嘴角。
流连烟花之地的女子,是最懂得如何用床笫之事打趣人的,她也不例外。
“或许屋外守着的小厮能听见吧?”她又张扬地笑,付媛也被笑得有些面红耳赤,只能恨恨地别过脸,好躲开她那只挑逗的手。
“我没有闲工夫在这儿听你说这些污言秽语。”付媛重重地咳了两声,又向后退了两步。
那女人仍旧不依不饶地迎上前,用圆扇扇缘挑起付媛下巴,“怎么?漕司夫人也不是黄花闺女了,这些话难道还不能听吗?”
“哦不,万一漕司夫人当真还未□□呢?”说罢又“咯咯咯”地笑着。
然而笑声并未维持多久,便被付媛的手完全掐实。
她一次又一次进犯付媛的底线,早该料到有这一出。
她一手用力地掐着女人的脖颈,目光冰冷,像冰锥般直刺心脏,“听着,我不在乎你是谁,从何而来,有什么目的。”
“我要的很简单,我只要娘平安喜乐。”
女人本就绯红的脸上更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色彩,她用力拍打着付媛的手,直到付媛松开手,她才捂着脖颈大口大口地呼吸,嗔骂她一声“疯婆子”。
付媛无心理会她的骂街,只是快步走向庄十娘的厢房,自顾自地开始吩咐下人收拾行囊,自己则是将庄十娘的妆奁与首饰都一并收起垒好,攥着庄十娘的手便要走。
“去哪儿?”庄十娘拗不过付媛,身子却依旧赖在床榻上不肯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