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丁以绣不善言辞,如何辩得过他,见他强词夺理,怒不可遏,举掌要打。萧尽早在防他动怒,一见他伸手,立刻跳起来拿刀鞘挡住。
好在丁以绣虽怒火中烧,终究存有一份侠义心肠,知道即便父债子偿也不该对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动手,手掌举到半空被萧尽一挡已慢慢放下。他道:我挟你前来并非要取你性命,大哥遇害时你尚是稚童,我也不迁怒于你,只想你替宁闻之对我大哥道歉认错,说明当时原委,我便给你解药放你离去。
宁承轻道:我身为人子,岂可为自己性命污蔑父母,丁大侠死于宁家山庄不错,但他绝非我爹爹杀害,你要我认错绝无可能。
他平日遇到仇家,纵有千般刁难,也是言语上周旋,若无后策绝不惹怒对方,萧尽从未见他如此执拗不屈当面顶撞,心里为他捏把冷汗,右手却已将拒霜握紧。
丁以绣道:我知道要你低头认错绝非易事,也知道你并非如众人所说因年幼不记得家中发生的事。你爹宁闻之负天下人我不管,只问一句,我大哥是否是他杀害?你只说实话,冤有头债有主,宁闻之既已身死,他夫妇二人的仇就此了却,你替父母磕头认错,我立刻放你下山,从此再不找你麻烦,且今日之后我退隐江湖,此中真相只你我知晓,绝不传扬出去。
他如此承诺已是极大的让步,只为知晓丁以锦去世真相,萧尽一路观其人品尚属刚正,心里怕的是若丁以锦真为宁闻之所害,他得知真相情难自禁,又再反悔。
宁承轻听后却斩钉截铁回道:我已说过,令兄非我爹娘所害,宁家也无半分对不起他,你不信尽可杀了我,我去九泉之下与你大哥对质,他让托梦骂醒你这个是非不分,糊涂透顶的蠢人。我爹娘无错,我不道歉。
他不肯让步,偏要与丁以绣针锋相对。萧尽见两人相持不下,丁以绣手握长剑,剑指宁承轻喉头,忙起身站在二人之间,伸手挡住道:丁丁大哥,咱们大丈夫恩怨分明,岂能为十年往事牵连无辜,宁庄主是他爹爹,又已亡故,他自小流离失所尝尽苦楚,如今你非要逼他承认是宁庄主谋害令兄,也太过为难。我们方才都已磕了头,要不要不将往日之仇放下,就此作罢。
他说到最后,自己也觉难以说服对方,只是一心想护着宁承轻,不肯退开半步。
丁以绣脸色铁青,向他喝道:你让开,我不杀他,他一日不肯低头,我一日要他跪在这里,你若搅扰,我只好将你杀了。
萧尽道:我姓萧名尽,是赤刀门门主义子,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杀我?丁以绣道:我本不想杀你,但你屡次阻挠我替大哥报仇,劝你不听,只好杀了你。
萧尽道:你杀我不打紧,只是将来被我义父知道,来找你寻仇,岂不又添一桩新仇。丁以绣道:我杀了你,有人找我报仇天经地义。萧尽道:那你若有孩子,我义父要将你孩子也杀了呢?
丁以绣道:我从未娶亲,也没有孩子。萧尽道:若有呢?丁以绣不语,萧尽又道:你若有孩子,可会在他面前残杀他人,让他亲眼目睹记在心里?宁庄主即便与令兄有千般恩怨,自可在别处了结,何必让幼子在旁看到。我说承轻不知当时情景,你逼他说真相岂非强人所难,不讲道理?
丁以绣右手握剑原本稳若磐石,听他一番长篇大论为宁承轻辩解,心中心结难解,却又做不出迁怒于人滥杀无辜的事,只气得手腕微微颤动,双眼充血青筋暴现。
萧尽怕他暴起伤人,伸手将他长剑握住道:宁家惨案未发生前,宁庄主交游广阔,江湖上人人皆知,如若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武林豪杰听闻他家中有仇敌上门,便召集人手前来相助。可见宁庄主为人不错,其中定然深有误会。令兄或许是被宁家仇人所杀,事后嫁祸宁家,自己遁隐远走。丁大哥若一意孤行要将令兄之死算在宁家人头上,反叫真凶逍遥法外,令兄岂不更泉下含恨?
他原本口齿不如宁承轻伶俐,也极少有劝人之时,今日宁遇险一时情急,急中生智,竟说出许多有道理的话来。
丁以绣怔了半晌,念及兄长自小而来种种关怀爱护,兄友弟恭,不禁滚滚落下泪来。萧尽见他堂堂七尺男儿,武功高强,悲从中来却在陌生人面前落泪失态,心中也极不忍。
片刻后,丁以绣回过神,伸手抹去眼泪,双目凛然,瞧着宁承轻道:我问你真相,你一句不肯说,我虽不杀你,但你身上的毒也不由我来解。你是宁闻之的儿子,自小耳濡目染,定有法自救,还有一个月时间,你住在这里,何时想通都可到前屋找我。
萧尽见他收剑回鞘,心头一松,知道宁承轻小命得保。虽说丁以绣真出手杀人,他亦会拼死相护,可毕竟武功修为不及,打斗起来实无胜算,丁以绣愿宽宥一个月已是难得。
萧尽解了眼前紧迫,心想一月之中慢慢调和化解,未尝没有转机,便想先将宁承轻扶起再商量。
宁承轻见他过来,瞧着他问:你方才说什么?萧尽道:我说什么?我说杀害丁大侠的凶手另有其人,要他切莫妄下断论,冤枉好人。
宁承轻眼中有泪,眼眶也是红红的,萧尽吓了一跳,问道:你哪里痛吗?宁承轻道:你说你若有孩子,不会在他面前杀人,是不是?
萧尽心想方才可没说自己有孩子,不过是要丁以绣将心比心,想宁闻之也是如此罢了。
宁承轻喃喃自语道:是啊,谁又会在自己孩子面前杀人,可惜他不是谁,谁也不是他。
第一百零四章 闭此幽宅万安之
萧尽听宁承轻自言自语不知说谁,但神色凄惶不似平日,便有些担心,将他搀起道:这里风大,我们去屋里。
宁承轻道:我要下山。萧尽道:你身上的毒还未解,就这么走了去哪找解药。宁承轻道:我自己想办法,大不了死了。萧尽惊道:他只说一月后至多不能动弹,可没说会死,这毒要会死人,我更不能让你赌气下山。
宁承轻道:我哪里赌气?他方才说了不会给我解药,除非我替我爹向他认错。萧尽道:这人没了大哥,十几年里脑筋转不过弯,倒也不是坏人。要不你服个软哄他一哄,先将毒解了再说。
宁承轻怒道:他诬陷我爹杀害丁以锦,简直一派胡言,难道你也要我向这是非不分、冥顽不灵的蠢人下跪求饶?我爹我说到这里,他见萧尽一脸惶惑,惊觉是自己勃然动怒惹得他不知所措,心里顿生歉疚,叹了口气道:好吧,我不下山,他不肯给我解药,这半月里旁敲侧击,说不定也能问出用了哪些毒物毒草,到时我自己就能解毒。
萧尽道:我方才说错了话,你不要见怪。宁承轻笑笑道:你关心我,哪里有错?只是他兄长亡故,我幼失双亲,彼此都是心结难解,实无转圜退让的余地。今日我累得很,你抱我去歇一歇吧。
萧尽见他神色黯然,目中含泪,必是触动往事想起爹娘惨死的缘故,也不愿再惹他伤心,轻轻将他抱起,走去墓碑旁的小屋。
山上两间木屋,前屋丁以绣住着,占了下山必经之路,后屋外是丁以锦的墓碑,余下三面峭壁无路可走。
萧尽将宁承轻送到屋里,但见地下一片厚厚灰尘无处落脚。他道:我打些水来将屋子打扫干净,你在外面坐坐。说罢找了块干净的山石,让宁承轻坐着。
萧尽在宁家山谷住了两年有余,平日一应琐事皆有段云山料理,他看书练功之余偶尔也会帮手。如今段云山不在,萧尽自然而然揽下照顾宁承轻的重任。
山上没有水井,只屋前有道清泉,可充作井水。萧尽见丁以绣屋外摆着水桶,便拿来打了桶水,将屋子里里外外清洗打扫一遍。
宁承轻方才与丁以绣争驰不快,却也不是耿耿于怀,自伤自怜之人,见萧尽忙进忙出打扫屋子,想到今后终有这人与自己不离不弃,相爱相亲,还有什么心结不能解开,渐渐心情好转,笑吟吟瞧着他忙碌。
萧尽道:这屋子小,一张床睡不了两个人。宁承轻道:我不信,你让我睡上试试。萧尽将他抱到屋里,怕木床太冷,先将自己几件衣服垫在下面再抱他上床。
宁承轻躺在床上,确觉木床狭窄只容一人,但他偏要叫上萧尽,让他也来躺着。
萧尽只得将他搂住,勉勉强强挤在一起,只觉宁承轻身上温暖,双手一抱再难松开。宁承轻道:你瞧,两个人也睡得。萧尽道:只是挤了些。宁承轻道:你抱紧些,就不觉得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