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陈老头儿抬眼瞥了萧、宁二人一眼,见他们锦衣华服,相貌堂堂,一坐下就摆了小块碎银在桌上,与这阴陋小巷里的破酒肆格格不入,但世人大多好奇生事,被这小丐骗来也不稀奇,于是转身进去打酒切菜,端来放在木桌上。
小乞丐难得遇到冤大头肯替自己出酒钱,摆出一副豪气干云的姿态将杯酒一饮而尽,抹了抹嘴道:那全老头儿的事,得先从另一个人说起。那人姓乔,名叫乔天兆。
老陈听他说起这事,冷哼一声道:臭小子胆大包天,你再叫一声这名字,被人听见就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死。小乞丐道:镇上人尽皆知的事,又怎知是我说的,两位好汉公子路过闲来听个故事,过几日就走,总不能听了还去找那姓乔的晦气吧。
萧尽心想,这倒也未必,若真是个恶霸凶徒,少不得要去会会。
老陈道:你去作死,我没听见,要酒了再叫我。小乞丐从菜碟里捞了片肉吃,接着道:这姓乔的原本是山上土匪,山寨子被官兵剿了,亡命逃到这里,路上应当杀了不少行人商客,抢了身行头,充做富商到镇上做买卖。
小叫花口齿伶俐,条理分明,说那老乞丐原是这里的富户老爷,姓全名曾,儿子出门做买卖,三年没返乡,偶然见到乔天兆穿了儿子的旧衣在路上走,便拉住他问话。
乔天兆路上杀了许多人,早记不得这身衣裳是从谁身上得来,但见全曾衣着富贵,谈吐不凡,料想他家中殷富,顿起贪念。乔天兆假称自己与全曾之子原是一同做生意的好友,路上遇到山贼土匪遭了难,如今在一家农户家里养伤,托自己回乡告知老父亲,叫他带了银两来救。
全曾一听便急了,忙问他亲儿人在哪里。乔天兆本就是土匪,说起杀人越货哪有丝毫破绽,将自己说成是救命恩人,三言两语骗得全曾信任,要接他回去细说相谢。
全曾妻子早年过世,未再续弦,膝下还有一女。乔天兆见曾女待字闺中,不谙世事,有意逗引,只因他相貌不错,颇得父女二人欢心,不到半年便定下婚约。
全曾按照乔天兆所说派了家人去接儿子,谁知一去一年有余,回来却道并没见到少爷。家人沿途打听,反倒听说了与乔天兆一伙的土匪抢劫行商路人的事。全曾疑心渐起,心想儿子重伤在外,不写家书托人带回,却让同行之人穿自己衣裳返乡,来了之后也不打听,若非自己偶然瞧见岂不错过。
他既然生疑,乔天兆哪有不察之理,此人匪盗出身,遇事先起杀心,不等全曾问起就动手杀人,却被全小姐瞧见,女儿为救老父连忙跪下哀求。
萧尽听得怒火中烧,宁承轻却只问后来如何。小叫花说得有声有色,个中细节犹如亲眼所见,未免有添油加醋之嫌,但想来大致不错。
小叫花道:全老爷生死一遭,折了一条腿成了瘸子,人也疯疯癫癫,被乔天兆赶出来,整日捧着碗四处乞讨,只因酒楼上多有富客,念念叨叨说攒了钱要救儿子回来。全小姐见父亲如此也跳井自尽了。姓乔的恶霸隔日便将红杏楼的头牌娘子迎进去做当家夫人,奸夫淫妇占了人家家产过得好不快活。这恶贼不是自己挣来的钱不稀罕,拿去贿赂打点官府,因此镇上虽人人知道他做下这等恶事,却无人敢过问。他也就得了猖狂,任由全老爷每日四处乞讨作践给人瞧呢。
第六十三章 削尽浮生不平事
萧尽听到这里反而平静,将桌上酒碗端起喝了一口,只觉这酒看似粗劣,入喉却极醇厚。他虽不嗜酒,却也忍不住称赞一声:好酒。
酒肆主人听他赞酒,心里高兴点头致谢。
宁承轻道:这土匪为非作歹却也有些心机,料定全曾家中只有老父独女,占了他们家财也无人出头,如今想来已是镇上一霸。
小乞丐道:谁说不是,大家都瞧全老爷可怜,却谁也不敢帮他,只怕姓乔的记恨上门报复。我一个小叫花,惹了他大不了去别的城镇要饭,但凡家在本地哪有敢惹事的。
萧尽道:小兄弟,你人很好,说话也伶俐,这里有些银子,你拿去买吃的罢。小乞丐见他将一个银锞儿摆在桌上,足有一两重,惊得两眼发直,结结巴巴问道:真的给我吗?给我了,可不能再要回去。
萧尽道:给你自然是你的,怎么还要回去,但请你给指个路,全老爷的家在哪。小叫花将银子塞在怀里道:往长街后二里远近,有房二十余间,都是全老爷家的产业,你们远远瞧一眼就好了,可千万别靠近。全老爷家原来的家丁丫环跑的跑散的散,早就不知去向,乔天兆拢了些地痞恶匪在家里,将宅子当做匪寨,干起占山为王的买卖来。
萧尽道:那多谢你,咱们再喝几杯尽尽兴。老丈也来,你这酒实在好,比大酒楼里的陈年佳酿还好上十分。小乞丐与卖酒的老陈都不知他来历,但见他相貌英挺,举止豪迈,又背后挂剑,心想定是了不得的江湖侠客,都盼他能行侠仗义,替全氏父女讨个公道。四人将一小坛酒喝尽了,萧宁二人起身告辞,荡荡悠悠来到街上。
宁承轻见萧尽恍若无事,反而笑道:你晚上要去杀人,是不是?萧尽道:你怎么知道?宁承轻道:你原来在赤刀门就专杀恶人,这两年没干本家买卖,如今手痒得很,又刚好遇到这十恶不赦的土匪恶棍,哪有放任不管的道理。
萧尽道:以前杀人都是义父收了消息派给门人,我们只知为恶该杀,略略晓得些底细,哪有今日亲耳听闻这般详尽。哼,世上竟有如此恶棍,不杀他,怎显天理昭昭,人心灼灼?
宁承轻笑道:好好,你要行侠仗义做大侠客当然很好,我不拦你,只是替全老头儿报了仇,他今后怕也不能在这镇上住了。萧尽道:为什么?宁承轻道:他原本富足,本地便视他为望族,如今沦落,人人知道他孤寡累然,无儿无女,越有钱越如稚子抱金,引人觊觎。就算没了乔天兆,也有乔地兆、乔海兆再来霸占他的家产。
萧尽道:那怎么办?你有办法没有?宁承轻道:办法只有叫他拿回家产后变卖,换了银子搬去别处。萧尽道:如此,今晚你去劝全老爷子,我去杀人。可要小心姓乔的手下的走狗。
宁承轻道:我看这其中怕还另有玄机。方才我们在酒楼上见全老头儿乞讨,虽年老跛足,一脸苦相,可双眼却十分精湛有光,不像寻常老人。萧尽道:我只觉他可怜,倒没留意。
宁承轻笑话他道:你与我在一起,脑子更不经用了。萧尽道:有你在,我只留意那些江舞刀弄枪的江湖人。宁承轻道:好吧,晚上我去会会这位全老爷子。你不用担心,我虽不会武功,但对付几个走狗还不难,眼下既不急着动手,不妨再去别处打听打听,兴许小叫花说得也不全对。
二人走出长街仍是闲逛,来到全府门外,只听大白天墙内吆五喝六,莺莺燕燕,犹如妓院赌坊,实在不堪入耳。再到街上店铺茶馆东捱西问,果真如那小丐说的并无两样,还更听到不少乔天兆的恶行恶事,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当着外乡人的面略抱怨两声便被人劝止。
萧尽再不疑有他,当晚换上黑衣,虽已易容改扮,仍拿黑巾蒙了脸,再将拒霜缚在背后,腰间挂了青渊跨步出门。
宁承轻白天已探明全曾流落街头在哪落脚,虽镇上乞丐都有个聚众之处,但无人敢与全曾亲近,因而都不肯接纳他。全曾独自一人在镇东死巷的破屋过夜,那屋子前年着了火,烧死一家人,如今连屋顶也没有,四面围墙破陋,勉强能挡个风。
宁承轻买了酒菜,等到深夜才去,见残垣断壁间一人裹着破被蜷在屋角睡觉。他不忙将人叫醒,先找个空地,摆开油纸包,里面是卤得刚好的牛肉、鸭舌、炸鹌鹑、煎蹄筋,一小坛松醪美酒,再摆两个酒杯,犹如设宴请客般停停当当十分满意。
熟睡之人闻到香味,身上一动就要醒来,却仍克制。宁承轻道:老爷子白天没要到饭,这会儿也该饿了,晚辈请客,请起来与我共饮。
老儿听了,这才抖抖索索翻身坐起,拉了拉身上破衣,哑声道:多谢公子,小老儿不善饮酒,况且如今沦落街头已是乞丐,如何敢与公子对饮。
宁承轻笑道:老丈不必着急,我那朋友已去替你报仇了,天不亮管叫姓乔的恶人断了头颅悬街示众。全曾道:万万不可,姓乔的武功高强、犯案累累,官府也奈何不得他,公子侠义心肠,路过这里心中不平就已够了,切莫惹祸上身。
宁承轻道:咱们在这里吃菜喝酒,算不上什么惹火上身吧。全曾道:姓乔的记仇,若被他手下人瞧见,说不得要找你麻烦。宁承轻道:我生来就是麻烦,因此最不怕麻烦,再说我那朋友嫉恶如仇,一腔热血,挂刀出门,要劝他不杀可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