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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432节

  当姚苌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虚软无力,钻进鼻子里的,是刺鼻的药味,他稍稍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却觉得下身之处一片剧痛,几乎要让他痛得再度晕了过去,姚兴的哭声在他的耳边回荡着,让他一下子变得清醒过来:“父皇,父皇,儿臣在这里,您可,您可千万别再睡过去啊。”
  姚苌吃力地撑开了眼皮,只见自己的榻边,站着十余位文武重臣,除了姚兴以外,尚书令尹纬,侍中权翼,自己的弟弟姚硕德,姚方成这两位领兵大将,以及雷恶地,窦冲等人,都站在一边,而赵迁也侍立在一边,神色严肃,他们一个个的脸上都是泪痕,看到自己醒过来的这一瞬间,神色各异,多为惊愕。
  姚苌闭上了眼睛,多年征战让他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有着异乎常人的了解,下体那里的剧痛,说明这会儿自己已经成了太监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受了如此的重创,命几乎是肯定没了,现在的自己,大约是因为各种猛药的作用,处于回光返照的弥留之际,而这个活过来说话的机会,只怕也是因为要让自己交待后事,这些重臣们才嘱咐医官所为。
  姚苌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是怎么受的伤?有刺客吗?”
  姚兴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摇头道:“不是的,父皇那日宴会之后,夜间突然惊梦,大呼有刺客,一边喊一边跳下床,持剑到处乱砍乱劈,殿外的武士保护父皇,持槊冲入,可是父皇不知何原因,一下子跳了起来,挂到了一名军士所持的槊上,便是,便是现在这样。”
  尹纬叹了口气:“那名卫士事后自尽谢罪,臣这些天来查过了他的所有纪录,此人乃是陛下多年身边的部曲,无亲无故,也没有任何谋刺陛下的理由,他一口定,是陛下撞上了他的槊,而不是他主动击之,这点,当时在场的所有卫士,都可以证明。”
  姚苌长叹一声:“不怪他,是朕自己,做了个怪梦,梦见了以前的亲人,仇人,一时情绪失控,方有此难。也许,也许是朕以前作恶太多,得罪天神,才会给朕降下这样的报应吧。”
  姚兴咬了咬牙:“听说,当时父皇一直在喊苻坚,徐嵩,毛晴秋这些人的名字,只怕是这些人阴魂不散,来伤害父皇,儿臣一定要请法力高强的道士与僧人作法,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为父皇报仇!”
  姚苌突然笑了起来,摸着姚兴的手:“兴儿啊,你一片孝心,父皇很感动,只是这报仇之事,须得针对活人,对死鬼谈何报仇呢?他们确实有足够的理由向父皇索命,既然事已至此,父皇就把这条命还给他们便是,到了阴间,咱们继续斗,父皇不怕他们!”
  本来一直在呜咽着的众臣们,给姚苌这句话都逗笑了起来,姚苌看了一眼榻边的众人,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朕有话要跟太子说。”
  所有人相视一眼,行礼而退,殿中除了两个作笔录的内侍外,就只剩下了这父子二人,姚苌喃喃道:“今天,大约就是我的大限了吧。”
  姚兴的眼中尽是泪水,哭道:“都是儿臣无能,没有办法救父皇的命。”
  姚苌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我作恶太多,早就该有这一天,老天给了我醒过来交代后事的机会,那我现在不能浪费时间,兴儿啊,你告诉我,我死之后,你准备如何处置国事,政事?”
  姚兴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说道:“自是为父皇发国丧,然后戴孝三年。”
  姚苌叹了口气:“你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这个虎狼成群的乱世中,有你这样的人很难得,坏事恶事,爹为你做完了,剩下的,就是要守住我们姚家的这份基业。现在爹首先要跟你说的,是如何稳住这关中地盘。”
  姚兴点了点头:“愿闻父皇教诲。”
  姚苌沉声道:“东边和南边,还有北边的草原,暂且不谈,我自起兵以来,奋战十余年,方有关中基业,但我军势力不过关中以及岭表,西不过安定,陇右一带,是苻登的地盘,而南边一点的仇池,则是氐人杨定的老家,西边的河西和河湟一带,凉州的后凉吕氏,北凉沮渠氏,南凉秃发氏,西秦乞伏氏,各自拥兵一方,征战连年,暂时不会对我们形成威胁,所以,你的首要大敌,仍是苻登。而杨定,虽然接受了苻登的官职,但其人狡黠,一向以保持仇池杨氏的独立为第一要务,你可暂时笼络杨定,与之交好,全力对付苻登。”
  姚兴正色道:“可是若是父皇龙御归天,儿臣当守孝三年,三年之后,只怕很多事情会起变数。”
  姚苌摇了摇头:“你不必拘泥于这种孝礼,这些是汉人的,咱们羌人不讲这套,当年你爷爷死的时候,我们扶着他老人家的棺材,一路征战,若是讲这什么守孝三年的臭规矩,只怕早就给人灭了。”
  姚兴摇了摇头:“当年情况不一样,后赵方灭,天下大乱,我姚氏部落无处可去,只能带着爷爷的棺材四处流浪,可是现在大秦已建,根基已稳,应该还是用这国丧之礼,这是关中,是汉人政权的核心区,如果我们要跟汉人长期相处,这基本的礼节,还是要的。”
  姚苌叹了口气:“你说的有道理,那么,如果你不主动出兵攻击,就得想办法让苻登主动来攻。他大界堡惨败,元气和根本已伤,如果退回陇右,时间一长,部下只会越来越厌战,这个时候他听闻我的死讯,一定会大喜过望,他素来轻视你,会带上全部主力来袭,出兵攻击大丧之国,乃兵法大忌,会让我国上下一心,同仇敌忾。”
  第1615章 论兵天下何可敌
  姚苌不知道哪来了一股子劲,撑起了自己的身体,看着姚兴的双眼,也是光芒闪闪:“你可以先行示弱,然后引敌长驱直入,关中汉人豪强,几年来一直在观望,他们知道我军势力更强,但不肯相助,无非是因为以前我的一些行为太过,天怒人怨。”
  “可这次不一样,你一向有仁德之名,国丧休兵又是尊重汉人的传统,苻登再来,就是他失了人心,必不得关中汉人豪杰之助,他缺乏补给,又远道而来,加上轻视于你,样样都是兵法大忌,兴儿可一战破之,永绝后患!”
  姚兴喃喃道:“这倒是符合苻登的性格,他也拖不起,父皇放归了那五万多将士的家属,只会让他的部下兵无战心,只想着回去与家人团聚,他若是强行再来,只怕是手下也不会象以前那样奋战,以我军的哀兵,对阵他那即骄且无心恋战的军队,胜负自不必待言。只是我们都能看出的事情,他就看不出来吗?若是他不来,又当如何?”
  姚苌摇了摇头:“他就是明知,也不得不来,因为苻登起兵是打着为苻坚复仇的名义,现在我这个仇人要是死了,那肯定是趁着对方国丧想要一鼓作气地灭掉,让你坐稳皇位,他以后更没有机会了,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拼一把。他远道而来,一开始气势会嚣张,你不要与之正面冲突,只需要坚壁清野,退守长安,让他来关中,已过秋收时节,他远来无粮,必然会跟关中的各地豪强起了冲突,这些个地头蛇,是连父皇也不愿意招惹的家伙,苻登又怎么可能占到便宜?等他得罪光了关中父老,你再出兵与之决战,必可一战而破!”
  姚兴咬了咬牙:“儿臣记下了,破了苻登之后,儿臣会宽恕赦免跟随他的将士,不再增加新的仇恨,让陇右各部的首领子弟,以学习文化为名入长安,一方面作为人质,另一方面也让他们学习汉人的儒学,仁义这些,感化其心,这样即使他们的父祖继续在老家管理部落事务,也不会起兵作乱了。”
  姚苌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就这样做。打天下时需要立威,坐天下后就要以仁德治国,你的两个叔父,跟随父皇南征北战多年,手握重兵,你上任之后,不要急着削减他们的兵权,这样会惹他们不安,也许给手下人一唆使,本无反心,也会给架着起兵了。等灭了姚兴之后,再让你所信任之人分别掌兵权,慢慢地分离他们的部众,调离他们的左右,最后等他们没有军中实权之后,再给荣誉高职安置,但是记住不点,姚硕德和姚方成都只会打仗,不会治国,切勿给予他们实权!”
  姚兴点了点头:“儿臣明白了。军权方面,我们姚家有祖训,尽量还是让我姚氏宗室掌兵,而我们姚家子弟,也是自小习武,熟读兵法,儿臣可以让弟弟和子侄们以后掌兵,让两位叔父体面地退役。不会生出慕容氏那种情况。”
  姚苌叹了口气:“慕容垂为了自己的皇位,故意分化自己的儿子,使其各领一兵,互不相属,虽然可以保自己生前无事,但死后必然大乱,这点你要引以为戒,如果关东大乱,你可以趁机出关,吞并他的关东之地,先取中原,再夺并州,然后巩固河东,进图河北,如此,北方一统,大业可成。”
  姚兴摇了摇头:“孩儿以为,关东乃是非之地,中原更是多方想要夺取的目标,在这四战之地,会受到多方攻击,虽然看着美好,但危机四伏,慕容家再内斗,如果外部有压力时,也会团结,除非他们打得不可收拾,河北残破,而且,东晋那个刘裕,一心想要北伐,这次他脱离了格斗场的审判,以后必然会有所作为,我们取了中原,会跟他直接起冲突的。”
  姚苌的眼中冷芒一闪:“正因为如此,你才应该在刘裕未掌权之时,先尽可能地取得中原之地,收拾人心,为我们所用,不然等到刘裕真正地在东晋上位,手上有兵有权时,你就挡不住他了,他对于我们胡人可以大开杀戒,但不忍伤害汉人子民,如果你把中原提前经营,让子民归心,他也不会冒着伤害中原百姓的风险强行北伐,你可别忘了,他来过关中,对我们这里很熟悉,他的女人是慕容家的公主,到时候如果让他站稳了中原,那是北伐河北还是取我关中,都说不定呢。”
  姚兴咬了咬牙:“孩儿明白了,那父皇可有什么办法,让刘裕掌不了兵?”
  姚苌闭上了眼睛,喃喃道:“连慕容垂这样的一世枭雄,舍了最宝贝的妹妹都做不到的事,我又怎么可能做到。能阻止刘裕的,只能是晋国内部的力量,看看那些个高门世家,还有刘裕在格斗场上说的那个什么黑手党,是不是真的有办法阻止他掌权,要是他们都阻止不了,那我们的劫数可就到了,到时候你要在中原尽可能地跟他拖延时间,实在不行,就跟燕国,甚至北魏联合,引北魏南入中原,推到跟刘裕的正面,自己则退保关陇,以待时机。”
  姚兴沉声道:“刘裕固然厉害,但也不一定就真的天下无敌,父皇为何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姚苌摇了摇头:“刘裕的本事,在他守长安的时候我就非常清楚了,这几年也一直在留意观察,他是天生的战神,刀山火海里打出来的将帅,你虽然跟我征战多年,但不是他的对手,儿啊,你的长处在于治国,安天下,而不是征战沙场,这点你必须要有自知之明。不然的话,苻坚的昨日,就会是你的明天!”
  姚兴凛然道:“儿臣明白,父皇教诲,当谨记于心。那么,对于凉州,还有北方草原,孩儿当如何应对?”
  姚苌闭上了眼睛,喃喃道:“凉州河西诸蛮夷,以部族为单位,割据一方,征战不休,你不需要强行介入,只需要让他们向你称臣,然后挑拨他们互斗,打到精疲力尽之时,你再出手一个个消灭。”
  第1616章 联魏抗燕定国策
  姚苌的眼睛仍然紧闭着,他的脸上闪过两朵红晕,气色居然接近了一个正常人,但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他的声音随着语速的加快而渐渐地变高:“至于岭表之地,你要牢牢守住,拓跋珪占了河套草原,但不可能久驻,你将来可以扶持草原上忠于刘卫辰的旧部,再度袭取河套,有这个缓冲,可以让你跟拓跋珪这个草原杀神不至于直接面对面,也让你有收拾关中,平定陇右的时间。切记!”
  姚兴深吸了一口气:“儿臣明白,父皇深谋远虑,一切已经为儿臣设计好了,儿臣只想问最后一件事,大臣之中,谁人可当重任?”
  姚苌睁开了眼睛,看着姚兴:“用人一道,首看忠诚,其次是能力,我知道,尹纬一直在向你秘密进言,要你为我身后之事早做准备,要你早早地收拢兵权,这些事情,我一清二楚。”
  姚兴的脸色大变,正要开口自辩,姚苌摆了摆手:“你不必说什么,我明知这些事情,却没有动尹纬,更没有动你,是因为,我知道,尹纬并不是出于自己的私欲,而是出于公心。”
  “当年尹氏的家族首领,掌门人尹赤曾经在我阿兄率部来关中时,主动投奔,后来苻秦灭我阿兄,对追随他的关中尹氏也加以处置,规定了尹氏不得为官,是以尹纬有宰相之才,却是到四十多岁还只能当一个小吏,也正因此,我才会秘密地早早把他收为僚属,都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做一番大事。”
  “要论关系的紧密,你是远远不如我跟尹纬数十年的交情,但他一直在为我的身后事计划,帮你巩固权力,不是因为他自己想掌权,而是他看出了我们大秦的问题,如果有军功赫赫的皇叔手握重兵,你这个军事不足的太子,就会受到轻视,而你的皇叔也会生出别的想法,所以,他要你早立威权,收拢兵权,结交朝臣,都是为了大秦的将来服务,这点,我心知肚明,所以不会处罚他。”
  “但是,尹纬毕竟是汉人的大族,并非我羌氏部落,你如果把他拔得太高,会让我姚氏宗族离心,对他,不可不用,但不可长期重用,当年苻坚过于重用王猛,也惹得氐人内部有怨言,这点,切忌。”
  姚兴顿首道:“孩儿明白,即位之后,仍然大业需建,有些事情还是要用到尹尚书,等一切安定之后,会渐渐地削他之权,让其居于位高闲职。”
  姚苌闭上了眼睛:“尹纬是聪明人,这些事情,你不用说,他也会做,记住,朝政可以交给汉人来管理,他们擅长这个,但是兵权,一定要抓在我们羌人,抓在姚氏手中,如此,我大秦方可长治久安。汉胡虽然杂居百余年,但还不能完全融入,要处理好这族群矛盾,你就得处理好文武之间的矛盾,你如果夺了皇叔的兵权,就不能保留尹纬的相权太久,不然,必然我姚氏内部不和。”
  姚兴正色道:“父皇教诲,孩儿谨记,那尹纬之后,以谁为相的好?”
  姚苌喃喃道:“天水狄伯支,为人忠正耿直,有将才,亦有文略,尹纬本人曾经多次举荐过他,等尹纬之后,你可重用此人,让他积累些军功,以登相位。至于狄伯支之后,你就自己看着办吧。不过我要提醒你一点,权翼其人,虽然有才,但为人圆滑,屡次带头寻觅新主,是不忠不义之人,而赵迁虽然忠义过人,但心中始终怀念苻坚,并非真心为我大秦效力,这两个人,不能杀,不然会绝天下士人来投的人望,但也不可给予相位,因为他们并不是全心对我大秦,让其留在现任的位置上,即是最好。”
  姚兴正色道:“儿臣明白。父皇,北魏使者正在等我们的回复,那一万匹战马也已经到位,我们究竟要不要为北魏出兵?这等于在慕容氏燕国和北魏之间选边站,还请父皇示下。”
  姚苌睁开了眼睛,看着姚兴:“兴儿,你很快就会成为一国之君,这样的事情,你应该自己决断,而不是再来问父皇了。父皇现在要问你,如果让你来选,你如何应对?”
  姚兴的眼中神光闪闪,朗声道:“父皇一直在接待那北魏派来求援的许谦,可是却没有任何实际的答复,众臣皆以为父皇就是想要观望魏燕现在黄河相持的结果。但在儿臣看来,父皇其实早就有了决断,只不过需要按时间来进行。如果出兵太早,一来影响我们跟苻登的决战,二来也会影响魏燕两军的对峙,也许拓跋珪有了我们的援军,就会主动跟燕国开战,然后让我们的援军打前锋,转而让秦燕结怨,所以,父皇一直迟迟不肯真正出兵,但其实您要是拒绝拓跋珪,早就会让许谦回去了,一直留着,就说明您已经决定站在北魏这一边,与燕国为敌了。”
  姚苌微微一笑:“兴儿真的是猜中我的心思了,想我大秦周边,凉州河西荒凉偏僻之地,可以暂且不问,中原四战之地,取之不易,北方魏国强大,新兴,暂不能与之争锋,只有关东的慕容燕国,看似最强,但诸子相争,慕容垂年过七旬,时日无多,一旦故去,则必生内乱,反而可能是最容易得手的对手。”
  “这次他们攻打魏国,就能看出这个端倪,所以,我们需要给魏国再一点助力,让他们继续跟燕国耗下去,耗到燕国退兵,则拓跋珪必会返回阴山汗廷,然后图谋全面燕燕之事,一旦魏军大举南征,你就要迅速把握时机,东出潼关,攻取燕国的并州之地。”
  “一旦控制了并州,至少是控制了并州南部,则南可出兵中原,东可控制太行八陉,北可连结北魏。当然,不要正面跟燕军主力起冲突,让他们跟魏国死掐去,你只需坐收渔利即可,就如同这次的援军,正好朕命不久矣,你有个非常好的借口,可以现在就出兵,走到半路,再因为朕的丧事而退兵。”
  第1617章 乱世金鼓震甘凉
  姚兴的眼中又开始泛起泪光,他摇着头,说道:“不,父皇,儿臣一定会为你遍访名医,一定能把您给救回来。”
  姚苌微微一笑,叹了口气:“罢了,兴儿,朕的身体,朕自己最清楚,去,请中书令来,朕要拟诏。”
  姚兴再次大哭三声,最后还是拜别而去,姚苌闭上了眼睛,一刻钟之后,拟诏的中书令,在最后复读了一遍诏书的内容之后,姚苌摆了摆手,这个花白须发的文人行礼而退,姚苌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殿里的屋顶,喃喃道:“阿兄,天王,姚苌来也!”他的手无力地垂下,在死前的最后一刹那,他仿佛听到无数人在大哭大喊道:“陛下驾崩啦!”
  当刘裕说完姚苌之死的场景时,司马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想不到姚老邪这个天下至恶,居然会是这样的结局,他色胆包天,想要奸污苻登的皇后,被拒后杀人辱尸,终招报应,也正合天道,可见无论一个人多么位高权重,如果作恶作端,也会受到上天的责罚和报应。”
  司马尚之连忙献上了一个新鲜马屁:“陛下圣言,太有道理了。”
  司马曜看着刘裕:“这些秦宫之中的秘事,你也清楚,尤其是姚兴在姚苌面前的那些托孤的绝密之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不会是编出来的吧。”
  刘裕淡然道:“卑职有自己的渠道,正是因为这些托孤之事需要纪录,草诏,不止他们父子二人在场,所以卑职才有机会知道这些内情。陛下,后秦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联魏对付燕国,燕国企图联合后秦夹击拓跋硅的最后希望,也不复存在,只怕秦军出兵的消息传出之时,就是燕军全面撤军之日。”
  司马曜点了点头:“这么说来,燕军真的是危险了,不过苻登若是听到这个消息,难道不会来攻击后秦吗?姚兴真敢如此托大,在这个时候派兵去帮魏国?”
  刘裕微微一笑:“姚苌说得很清楚了,本身就是意思一下,做做样子的。他们应该只会出动岭表的驻军,一两万人,大张旗鼓,作出一副大军来援的样子,其实就是给燕军一个退兵的理由,因为姚苌死讯传出,这支军队就会回撤,不过在此之前,燕军应该已经会退兵,与其说是出援,不如说,这是一个秦魏修好,事实结盟的表示罢了。”
  司马曜叹了口气:“可怜我北方汉家百姓,身处这些逆胡的来回征战之中,不得安宁。对了,凉州那里的情况如何了?这些年那里的军报,因为隔得太远,朕总是不太清楚。”
  刘裕点了点头,说道:“甘凉一带,历来民风剽悍,多羌胡部落,长年都是叛乱频繁之地,东汉的时候,甚至廷议将凉州放弃,到了东汉末年,凉州军阀董卓又是举凉州兵入京,直接导致了后汉的灭亡,后经三国,魏晋,凉州一带更是诸胡杂居,象姚氏羌部,苻氏氐部,都是从这个地区进入中原的,他们建立了自己的基业,但是留在老家的,还是那些凶悍残忍的胡人部落,永嘉之乱时,晋国忠臣,凉州太守张轨独守凉州,抗胡多年,一直奉我大晋为正溯,直到其后代张天锡时,才败于前秦苻坚之手,国家灭亡,这是凉州自西朝以来,第一次被吞并。”
  司马曜笑道:“这个张天锡治国无方,乱用小人奸邪,导致国家灭亡,本来在他父兄手上,前凉算是称霸一方,有整个凉州,陇右,河湟之地,可到了他手上,没几年就国破家亡,世事无常,他在前秦时随苻坚南征,却是在淝水时跟着朱序回归了我国,这些年,朕给了他一个闲散官职,住在建康,也算是个富家翁,作为亡国之君,他的运气够好了。”
  刘裕叹了口气:“他个人运气是不错,可是凉州百姓的苦难,却是刚刚开始。前凉灭亡之后,苻坚派了文人梁熙出任刺史,此人只会吟诗作赋,无军政之能。而前秦曾经北方防线的主将,后来因为据幽州谋反而失败的宗室苻洛,也被迁至凉州,交梁熙看管。淝水之战的同时,苻坚派的另一路远征西域的大军,由吕光率领,在龟兹大破几十万西域各国联军,一战定天山,只是这些局部的胜利,却挽回不了前秦大败,国内叛乱四起的结局,当吕光从西域率军返回时,甚至还不知道天下大乱,长安被围的事。”
  “而那个凉州刺史吕光,跟全力援救苻坚的秦州刺史毛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拥兵观望,不去救援,反而还阻止吕光的西征军回师,说是没有接到苻坚的命令,不得回归,要他们回西域。若不是他手下有吏员因为受罚而怀恨,跑去告诉了吕光中原之事,只怕吕光就真的乖乖地回西域了。”
  司马曜冷笑道:“危难之中见人心,前秦看似庞然大物,却是一乱灭国,就在于有这么多心怀不轨之人。后面的事情,朕略知一二,这吕光知道苻坚有难,就以要回去救援苻天王的名义,出兵讨伐梁熙,征战经年,终于灭掉了梁熙,当然,在这之前,梁熙就把看管的苻洛给杀掉了,也证明了此人早有自立野心。吕光占据凉州之后,本想去出兵消灭挡在入关中道路,在诸胡中最先叛离前秦,割据自立的西秦乞伏国仁,却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出兵,苻坚就先败亡了。”
  刘裕叹了口气:“是啊,吕光在凉州跟梁熙打了一两年,也就在这段时间里,慕容冲与姚苌联手灭了苻坚,失了主君的吕光,也乐得在凉州割据。他开始慢慢地扩张自己的势力,一边接受苻登的官职,认前秦为正统,一边把凉州经营成自己的地盘。只不过这些年下来,吕光已经年老多病,不能再亲自领兵出战,他慢慢地剪除了跟自己同征西域的几员大将,让自己的弟弟和子侄们掌握军队,可以说,跟姚秦,慕容燕国如出一辙,在这个乱世之中,只有自己的兄弟,才能让自己放心。”
  第1618章 甘凉群雄起四方
  司马尚之冷笑道:“吕光在凉州一呆十年,无所作为,真不知道他做什么的。”
  刘裕微微一笑:“他做的最大的事情就是两件,一个是打败西秦,让西秦国主乞伏乾归,也就首任国主乞伏国仁的弟弟,向自己投降,成为名义上的属国,另一件事,就是平定了前凉末王,张天锡的世子张大豫,粉碎了张氏复辟再起的希望。”
  司马曜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睁大了眼睛:“什么,张天锡的儿子?”
  刘裕点了点头:“不错,张天锡当年被前秦所破,掳到长安为官,他的世子张大豫也随之前往,淝水之战,张天锡回归大晋,却成了前秦的叛臣,苻坚回长安后,手下的官吏搜捕这些叛臣亲属加以诛杀,因为慕容氏一族目标最大,张大豫侥幸地逃过了追捕,跑回了凉州,投奔父亲的旧部,长水校尉王穆,这个王穆足智多谋,号称凉州诸葛,张氏一族在凉州又掌权六十年,深得人心,虽然苻坚施以仁政,但当前秦大乱,,自身难保时,不少凉州大族又起了异心。”
  “于是王穆等大族拥立了张大豫,并且多次打败梁熙的讨伐军,后来梁熙败于吕光之手,而吕光也收到了苻坚的命令,要他尽快平定张大豫,然后来援长安,两军就开始了拉锯战,一打几年,张大豫在凉州得当地人支持,可吕光所部,是征西域大胜的精兵锐卒,强龙硬压地头蛇,最后,张大豫还是兵败身亡,而吕光一统凉州之后,适逢苻坚死于姚苌之手,吕光为苻坚发丧,自领凉州牧,成了割据一方的大军阀。”
  “后面几年,吕光逐一清洗掉对自己吕氏有威胁的大将们,已经开始为篡位自立作准备,而他为了给吕家子弟们军功,让其儿子太原公吕纂等为将,征伐四方,平定张大豫后,他于太元十三年,也就是卑职在草原的时候,吕光自立为三河王,大凉天王,正式自立,定都姑臧,建立后凉政权,其首要敌人,就是在淝水之后第一个起兵割据的河湟一带的河西鲜卑首领,乞伏国仁的西秦。”
  司马曜点了点头:“这个西秦朕知道,是第一个起兵作乱的,他们的运气也不错,苻坚的讨伐军还没到,慕容冲和姚苌就先后反叛,前秦的兵马全在关中苦战,而隔壁的秦州刺史毛兴,又是全力想要入关中,打通救援苻坚的通道,于是给了这个弱小的西秦发展的机会,等到毛兴败亡,被手下所杀时,西秦甚至还夺了不少秦州的地盘。”
  刘裕笑道:“是的,不过那河湟之地,毕竟地广人稀,西秦兵马不过数万,又无精良装备,势力弱小,虽然别人不打他们,但是那个苻坚的女婿,仇池氐人杨氏的首领杨定,却在前秦败亡之后,从西燕那里找机会逃了出来,回到仇池,自立为天王,算是把仇池杨氏这个小国,给复国成功了。因为跟西秦靠得很近,又都觉得对方是附近诸多势力中最弱的一个,于是这两个小国,倒是征战连打,打得不可开交。”
  “也就是去年的事情,后凉刚刚发兵讨伐过西秦,不胜而归,西秦面临了前秦和后凉这东西两大强敌,又有南边的前秦属国仇池相逼,不得已,接受了前秦苻登的封官,向前秦称臣,其后不久,国主乞伏国仁在打猎时落马身亡,因为其世子乞伏公府年幼,众人公推其弟乞伏乾归为国主,经历了两场恶战的西秦,马上又被后凉吕纂率大军继续攻击,这次再无力抵抗,只能出降。”
  “后凉这时候因为吕光年老,国内不稳,叛乱四起,吕纂也无意久居西秦之地,于是率军返回平叛,西秦只保持一个名义上的臣属而已。现在吕光年老,诸子争位,太子吕绍,暗弱无能,从不领军,而吕纂长年掌军,在军中威名赫赫,就跟慕容垂一样,吕光活着的时候能压制诸子,死后必然会一般刀光剑影,而后凉的灭亡,也是指日可待了。”
  司马尚之点了点头:“不错,据我所知,后凉军队在跟西秦作战时,曾经吕光击毙过吕光的弟弟吕宝,吕光怒其身边护卫不力,将吕宝的手下两员大将,凉州北部匈奴沮渠部的沮渠罗仇和沮渠曲粥斩杀,这沮渠氏是凉州胡人大部落,世代居于此处,族中男丁皆骁勇善战,这二将的两个侄子,沮渠蒙逊和沮渠男成逃回了自己的部落,举兵反叛,多次打败后凉的讨伐军,已经在凉州北部,拥立建康太守段业为主,建立北凉政权。”
  司马曜一皱眉:“什么这凉州也有个建康?”
  刘裕正色道:“当年张轨建立前凉之时,在北部建立了建康城,以示不忘祖国故都,也成为凉州北部安抚镇慑诸胡的重镇,没想到,最后这些匈奴胡人却勾结了此地太守段业,举兵自立了。”
  司马尚之说道:“是的,吕光篡位自立后,屠杀旧日战友,弄得人人自危,不仅是段业自立,其朝中重臣,散骑常侍,太常郭磨,也趁机起兵,还绑架了在他那里上学的吕光的八个孙子以为人质,本来去平定北凉的吕纂,也正是因为后方生变,才匆匆退军。不过,后凉的内部叛乱四起,皆因吕光猜忌好杀,用兵无度,而其太子暗弱,诸子掌军,谁都知道其死后必乱,所以趁机自立,除了这两路叛军外,象南凉的秃发氏,从东汉开始就是叛服无常的凶悍暴虏,也是在这乱世之中的一路势力,光这小小凉州,现在就有后凉,北凉,南凉,西秦这四路势力,加上名义上归附前秦,但实则独立的的仇池杨定,可以说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打的那是个战火纷飞啊。”
  司马曜笑了起来,看着刘裕:“所以,姚苌让姚兴不要管这些蛮子,让他们互相掐,掐到没劲的时候再去收服,还真是高啊。那么,我们大晋,能对这凉州诸胡,作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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