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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431节

  胡空堡,苻登大营。
  看着被用一条毡毯裹着的无头尸身,苻登的眼中泪水在打着转,却是强忍着不让这泪水流下,他咬着牙:“晴秋,我的皇后,我苻登发誓,一定要为你报此大仇,你安心地去吧。我们终将相见,但不是现在。”他说着,一咬牙,把手中的火把丢到了柴堆之上,顿时,他的身后就腾起了熊熊的火焰。
  苻登转过了头,望着高台之下,那成百上千,默默站立着的军校们,很多人的眼中,尽是慌乱之色,毕竟,比毛皇后尸体更可怕的,是这些人的家属都已经落到了对面的姚苌之手,而且,后方的几十万石军粮,也已经给付之一炬,整整两天,作为秦国皇帝的他,甚至都来不及为自己皇后的死而哀伤,也无法拿出一个体面的葬礼,而把全力用在控制部下的情绪,使之不至于炸营或者倒戈之上。
  苻登看着台下的将士们,声音哽咽:“我的兄弟们,我的将士们,我苻登无能,没有带你们打胜仗,更是无法保护住我们的军粮,无法保护你们的妻儿,现在事已至此,我不敢再奢求诸位跟我继续打下去,毕竟,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必须要为自己的家人打算,为自己的家人奋战,既然家人已经落入了姚苌之手,那你们如果现在离开我,去见你们的家人,我苻登绝不阻拦。”
  一个军将脸色一变,凑上前来,抱拳道:“陛下,万万不可,您此话一出,等于是纵容将士们投敌,这此消彼长,只怕是…………”
  苻登摆了摆手,大声道:“无妨,千错万错,错在我苻登的身上,我保护不了各位的家人,更没有理由要求你们与我一起复仇?天王死于羌贼之手,我爱妻死于羌贼之手,我的几个儿子也战死在沙场之上,我可以跟姚苌战斗到最后一滴血,但我不能这样要求我的将士们,我的兄弟们。”
  一个百夫长激动地说道:“陛下,难道我们就不是你的家人了吗?没错,我们的妻儿老小落入了羌贼之手,但这也是谁也不愿意发生的事,不是你保护不力,实在是羌贼太过阴险狡猾,英明伟大如天王,也死在此贼之手,一次失败,并不影响你在我们将士们心中的地位,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些年,你带着我们打了很多胜仗,让我们杀了很多羌贼,也让我们争回了无法保护天王,失落已久的荣誉。毛皇后为了保护我们的家人,英勇地战死了,我们若是这个时候离你而去,还是人吗?”
  所有的将士们全都振臂高呼,大吼道:“我等誓死不离,我等誓死不离!”
  苻登激动地说道:“好,果然是我的好兄弟,但是,你们若是跟着我,你们的家人就会受苦受罪,轻者罚没为奴,重者可能会被处死,我实在不忍心你们遭遇这样的可怕经历,我,我不能拖累你们!”
  另一个千夫长大声道:“陛下,我等自起义兵,跟随你以来,就早作好了这种觉悟,我们的家人也做好了那种打算,当年我们为了跟着你,为天王复仇,吃了多少羌贼,杀了他们多少人?!姚苌恶贼,向来背信弃义,以前对于新平的军民,就是先允诺投降不杀,然后全部坑之,对于徐嵩将军的胡空堡将士,也是毁约弃诺,屠杀了所有的部曲,还有徐将军全家。此等背信弃义的小人,我们若是投奔过去,只怕多半也是给他杀了泄愤,因为他的那些羌贼们,跟我们也是仇深似海,绝不会放过我们这些吃过他们亲友的敌人!”
  不少人跟着叫了起来:“对,过去也是死,不如不去,陛下,我们跟你打到底,无怨无悔!”
  “就是,只有我们打得好,打得羌贼怕了,他才不敢动我们家人。”
  “陛下,带我们打吧,我们现在就强攻羌贼大营,让他见识一下我们的厉害!”
  苻登用力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从每个部下的脸上扫过,下面火山爆发一样的气浪,渐渐地平息,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着战斗的渴望,却是听到苻登缓缓地说道:“兄弟们,将士们,你们的勇气可嘉,但是作战,必须是要讲兵法,讲实力的,我们的大营被毁,妻儿被掳,补给全无,而羌贼把皇后和啖将军他们的首级高悬于营前,又送回皇后的裸尸,目的是为什么?为的就是激怒我,让我失去理智,在这种情况下挥军强攻他的大营!”
  “羌贼姚老邪,用兵极有谋略,作为敌人,我必须承认这点,摆开来野战,他不是我们英雄的陇右男儿的对手,但是缩在大营,靠各种地形,机关,壁垒,以逸待劳,稳守反击,则是他的拿手好戏,这些仗,我们这些年来跟他打了无数次,无数同伴,战友们用生命和鲜血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贸然强攻他的大营,是胜不了的,只会导致更多的牺牲和失败!”
  苻登的话,如同一桶冷水,从大家的头上浇下,刚才因为热血上头而冲动的那些个脑袋,渐渐地冷静下来了,所有人都在点头,知道苻登说的乃是实话。
  苻登看着大家,有力地说道:“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带大家回去,回到我们陇右的金城,天水,回到辽阔的河西草原,那里有大块的草场,有我们的故乡,有着牛羊,马群,我们今天的撤退,是为了积蓄更大的力量,姚老邪已经快七十了,活不了多久,他只要一死,羌贼一定会内乱,到时候,我们再回来报仇,我发誓,一定会用姚羌部落全族的血,来洗雪我们今天的耻辱!兄弟们……”他说着,一把抽出长剑,“我们回家!”
  几万个嗓子同声大吼,声振天地:“回家,回家,回家!”
  第1611章 姚苌置酒庆功宴
  胡空堡,姚秦大营。
  一座高高的哨塔之上,一身小兵打扮的姚苌,三角眼微微地眯着,看着隔河而对的前秦军大营,一队队的士兵开始放倒帐蓬,有序地撤离,断后的军队仍然坚持在各个岗楼之上,弓弩上弦,矛槊前指,军歌嘹亮,震得这界河之水,都时不时地为之一滞。
  姚兴站在姚苌的身边,眉头微蹙:“父皇,伪秦军已退,我们是否应该追击呢?”
  姚苌摇了摇头:“不可,苻登小儿虽然兵败,但是主力未损,我低估了他们的凝聚力,以为打掉大本营,控制家属,就可以让他的军队崩溃,现在看来,这两天前来投奔我们的,不过一两千人,而且苻登并没有拦截他们,可见,现在跟着他走的,是连家人都不要了,现在他们是哀兵,苻登希望我这时候追上去跟他野战,以哀兵在野外对付我们的骄兵,那输的一定会是我们。”
  一边的尹纬微微一笑:“陛下神机妙算,臣佩服。”
  姚苌的目光落到了营门前的那些个首级之上,最后停在了毛皇后的脑袋上面,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毛氏,可惜了,我是真的想娶她的,苻登虽然善战,但没有治理之才,就算让他回去,经营两三年,也不足为虑,伪秦军打的就是一股子气势,如果气势没了,也就没那么可怕,传令,以军人之礼把所有敌军将校的首级下葬,包括毛氏的,然后,把俘虏放回去,就说是太子劝谏的,以他的名义放回去。”
  这下连尹纬都脸色一变:“陛下,厚葬敌将,可以理解,可没必要把这俘虏的人口放回啊,这可是有五六万人呢,对我们的国力,也是个充实,而且有这些人在,苻登的部下始终会有所忌惮,也许时间一久,就会来投奔我们了呢。”
  姚苌摇了摇头:“没有这个必要,要投奔的话这几天就来了,这几天不来,以后也不会再来,他们不肯过来,一半是因为苻登小儿还有些魅力,能让部下效死,一半是因为以前跟我们的仇太深,吃了我们太多的人,也怕过来遭到清算和报复,这两天过来的那些个伪秦士卒,若不是我早早下令,严加看管,只怕也会给我们不少士卒杀了报仇。”
  姚兴的脸色微微一红:“都是儿臣护卫不力,还请父皇降罪。”
  姚苌叹了口气:“我能盯得了手下一时,不可能盯得了一世,两秦经年血战,仇恨太深,不靠着时间,无法化解,当年取关中时,创业之初,需要立威,所以父皇的很多手段,失之残酷,现在朕已经老了,这次打退了苻登,算是江山基业初定,以后要坐天下守江山,兴儿,你的任务很重啊。”
  姚兴连忙道:“父皇春秋鼎盛,岂可轻易说这样的话?还请您把此话给收回。儿臣愿意永远做您的太子。”
  姚苌摇了摇头:“罢了,兴儿,你宅心仁厚,这是难得的,父皇的江山,交给你很放心,很多恶名坏事,就让父皇来承担,你以后要仁厚为本,关中这些年打得太惨,太凶,各国各族之间仇深似海,打天下时,需要利用这种仇恨,团结我们羌人,但以后要坐天下,治理国家,就得让各族之间放下仇恨,这些恩德,我就交给你了。”
  姚兴的眼中泪光闪闪:“儿臣明白,放归俘虏,而且是以儿臣的名义,就是在陇右军民之中给儿臣立德。”
  姚苌叹了口气:“战士的身上只有杀戮和血腥,但他们终归还是百姓,如果有了家人,有了妻儿,那种杀心就会慢慢地消散,久而久之,就不想打仗了,跟苻登在一起时,他们是战士,可是如果跟家人在一起,他们就是丈夫,父亲,儿子,只有这种家人的温暖,才能瓦解掉他们的斗志,兴儿,你要记住这点,要打垮敌人,永远不一定只需要在战场。”
  姚兴点了点头:“儿臣明白了,儿臣这就去办。”
  姚苌的眼中冷芒一闪:“尹尚书,麻烦你先行回长安,准备庆功大宴,这几年跟苻登打得太辛苦,今天算是终于遏制了他的势头,接下来,我们也应该请群臣们好好地吃上一顿啦。”
  尹纬一揖及腰:“臣遵旨!”
  半个月后,长安,未央宫。
  这座汉朝时宏伟的正宫,在五胡之乱中毁于战火,后又在苻坚治下得以重建,姚苌不喜欢住原来苻坚的宫殿,多数时候,他都是在新平或者是阴密这些岭北之地盘踞,而今天,还是他作为后秦的皇帝,第一次在这个大殿之上,宴请自己的群臣,为战胜苻登而摆开了大宴。
  几百名臣子,分列文武两班,各着朝服,坐在各自的位置之上,而姚苌则是一身龙袍,汉家衣冠,坐于龙榻之上,席间君臣之间频频敬酒,绝色舞姬支支仙曲,一派奢华的景象,会让人生出这是个太平治世的错觉。
  姚苌显然兴致很高,他喝了足有六七十杯酒,两眼已经有些迷离,而两颊也是一片红晕,雷恶地站起身,对着姚苌举起了酒杯:“陛下,今日我军大胜,都是陛下的英明神武,苻登刚勇善战,部下又多凶悍,即使是有当世霸王的令兄在世,只怕也难以做到陛下这样,若说这辈子用兵用谋,我老雷还没服过谁,只有陛下,是让老雷心服口服啊。”
  群臣全都举起了酒杯:“陛下英明神武,胜过令兄,我等心服口服。”
  姚苌哈哈一笑,摆了摆手:“你们就不必这样讨好我了,我阿兄当年,纵横天下,所向无前,要说英明神武,我是万万及不上他的,我随便这么一列,就有四点,远远不如阿兄,但也有一点,胜过他。”
  雷恶地连忙说道:“请陛下赐教。”
  姚苌得意洋洋地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身长八尺五寸,臂垂过膝,人望而畏之,一也;当十万之众,与天下争衡,望麾而进,前无横阵,二也;温古知今,讲论道艺,驾驭英雄,收罗隽异,三也;董率大众,履险若夷,上下咸允,人尽死力,四也。至于我嘛,所以得建立功业,策任群贤者,正望算略中一片耳。”
  第1612章 苍天不以老邪耻
  此言一出,举殿一片赞叹之声,姚苌所言,虽然透着一股子狂妄自大,但确实是句句属实,他的兄长姚襄,英明神武,礼贤下士,对人宽厚,可以说是个接近完美的人物,即使兵败身死多年,仍然有无数的百姓感念姚襄的神武与宽仁,与这个活在世上天天给人骂为天下至邪至恶的弟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为什么如此完美的姚襄失败了,而至邪至恶的姚苌却可以在这里登基为帝,大摆庆功宴呢,也许,正是因为他说的那句,多了一点点的谋略和算计吧,在这个充满了竞争的时代中,越是没有底线,越是这样地算计,反而越是可以成功。毕竟,在乱世中,如何运用人性的黑暗面,往往比以人性的美好更加有利于成事,苻坚,姚襄,姚苌,不就无数次地证明这个规律的正确吗?
  大殿之中,一片赞美与马屁之声,姚苌志得意满,斜着身子半卧在榻上,看着一个个劝酒的臣子们,满意地点着头,直到他的目光落到了左侧四五位的一个人脸上,此人神色平静,在一片举杯赞美的人群中,显得如此地特别,他甚至没有抬起酒爵向姚苌敬酒的意思,只在那里自斟自饮,以小刀去割面前盘子里的羊腿肉,往嘴里不停地塞着。
  这人正是前秦时的大臣赵迁,当年曾经受到苻融的委托,上书弹劾过慕容垂与姚苌,劝谏苻坚不要听信二人之言南征。更是当面斥责过苻坚,让他不要在宫中与慕容垂的妻子小段氏同车出游,以伤及君王名声,结怨于慕容垂,可惜,这些忠言都没有给苻坚所采纳,但苻坚也没有因此对他进行处罚,反而因为其进言而有所赏赐。
  前秦为慕容冲所灭之后,长安的百官多数死于战火之中,而活下来的如权翼,赵迁等,最后被进入长安城的姚苌所降,给了个御史大夫的职务,负责进谏与监察。只是赵迁虽然在后秦为官,却一直保持着前秦臣子的气节,并不对姚苌屈膝逢迎,只是做自己份内之事而已,姚苌也一直用其言官之能,让其对自己进谏,今天,在这个场合,赵迁无半句赞叹之语,倒是显得有些不合群了。
  姚苌这时候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他的三角眼中,冷芒闪闪,看着赵迁,突然冷笑了起来:“赵御史,你我当年曾经就在这前秦的朝堂之上,同殿为臣,今天,朕为天子,你为臣下,是不是觉得耻辱,所以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而不对朕有半句赞美之语呢?”
  所有人都停下了嘴上的话和手中的酒爵,坐了下来,姚苌的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上一刻可能还跟你欢笑对饮,下一刻可能就会把你剁成肉泥,赵迁在两秦相持之时,成为姚苌结交士人,不计前仇的一个代表,所以他也尽行御史之职,对姚羌宗室的不法行为多所弹劾,现在基本上胜负已分,这个绝世老邪,会不会找个借口就杀了赵迁,以泄多年的心头之恨呢?
  赵迁抬起了头,看着姚苌,这个老羌的眼中,半是戏谑,半是杀意,显然,他已经忍了自己很久了,一个回答不当,要么自己这一世刚直不阿的名声毁于一旦,要么就给找个借口一刀斩首,这个回答,可能是自己这一生最重要的一句话了。
  赵迁清了清嗓子,站起了身,一边的权翼对着他轻咳了一声,低声道:“赵公,慎言,万勿得罪陛下!”
  赵迁微微一笑:“多谢权公好意,赵某自知当如何回答。”
  他站出了列,举着酒杯,对着姚苌深深一揖,大声道:“陛下,既然上天不以您这样的儿子为耻,我等又何必以当您的臣子为耻辱呢?”
  这话说的,充满了智慧,又是不卑不亢,是啊,在这个黑白颠倒,好人没好报的世上,多数人只能随波逐流,和光同尘,姚苌以权谋诈术成功,那百官只能追随,这也许就是天命,赵迁恪守着自己的本分,但并不迂腐到与天命对抗,他对姚苌并不服气,但仍然会为其做事为官,其人的心迹和操守,就在这样的回答之中,尽显无遗。
  姚苌的脸上慢慢地绽放出了笑容,他也真心地叹服于赵迁的这个回答,他一边笑,一边摆着手:“赵御史啊赵御史,你真不愧是天下的智者,如果大家都跟你一样尽忠职守,又能恪守自己的本心,那朕的天下,还有什么可以忧虑的呢?来人,赏赐赵御史绢帛五百匹,钱十万。”
  赵迁淡然谢道:“多谢陛下,这些是臣份内之事,今天陛下大破强敌,真正地君临关中,还请以天下苍生百姓为念,赐我饱经战乱的关中百姓一方平安。”
  姚苌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朕当初起兵,不是因为想夺苻坚之江山,而是因为一心为他效力,他却因为其子兵败被杀,迁怒于朕,斩杀了朕派去谢罪的长史和参军,他自己抛弃了忠于他的百姓和臣子,怪不得别人。朕不过是顺应天命,为关中百姓们谋一方平安罢了!”
  “乱世之中,杀伐酷烈,朕为了立威建国,有时候手段也有些严厉,这些,朕心知肚明,现在,大业初定,强敌暂退,接下来我们大秦的主要任务,就是安抚四方,任用贤能,赐民以平安。”
  “这些年来,朕甚至连一次象样的宴会都没有举办过,朕日常用度,不过一个平民家庭的水平,连朕的家人妻子,都还穿着粗布补丁制成的衣衫,外人皆云朕如何凶残狠毒,却看不到朕在这方乱世中护民保境之功绩,若朕真的跟晋末大乱时那些残忍凶暴的军阀们一样,又怎么会建立自己这一方基业呢?若这关中没有朕,不知几人称王,几人为帝,结束乱世,平定一方,这才是对百姓最大的仁义,这一点,有又谁知我心?!”
  第1613章 冤魂索命老邪殇
  姚苌的声音在整个大殿之中回荡着,震得所有人的耳膜嗡嗡作响,也不知道是酒后吐真言,还是这个绝代的枭雄再一次地运用了蛊惑人心的权谋之术,即使是他的亲生儿子,对父皇的这些话,也是难辩真伪,包括赵迁在内,所有的臣子们全都齐声道:“陛下雄图,非为外人所知也,万岁,万岁,万万岁!”
  姚苌在说了这些话之后,也许是觉得多年来在心中的郁闷之气,一吐为快,又或者是看着殿内这些人不知哪个是忠,哪个是奸,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罢了,今天是庆功大宴,诸位臣工跟随朕征战多年,终于可以喘口气,不谈这些败兴之事,朕今天有些不胜酒力,各位继续畅饮吧,朕先回了。”
  所有的臣子们站起了身,再次拜倒,齐齐地恭送姚苌。
  尹纬看了一眼身边的姚兴,低声道:“太子殿下,可觉得陛下今天有些不寻常呢?”
  姚兴点了点头,回道:“是啊,以前父皇是个杀伐果断,不受任何拘束的人,甚至可以不去理会天神的愤怒,可是今天,却变得如此多愁善感起来,依尹尚书看,是何原因呢?”
  尹纬低声道:“其实,从上次大败苻登之后,在营中的对话,就感觉到一些不对劲了,似乎,陛下是在安排身后之事。”
  姚兴的脸色一变,几乎要叫出声来,最后还是左顾右盼了一阵,发现没人在看向自己这里,才低声道:“尹尚书,慎言,父皇正当鼎盛之时,怎么会…………”
  尹纬摇了摇头:“毕竟陛下也是年过六旬了,在人前他会显得强硬,而一些残酷的手段,也是为了在这个背叛成性,无忠义可言的乱世之中,自保而已,可是今天他提及了阿兄,提及了苻坚,说明他的内心里还是不安,做的那些事情,他也知道人神共愤,但是现在大业初定,也许就会想着这些业报了。”
  姚兴咬了咬牙:“不管怎么说,他是我的父皇,天下人都可以骂他,但作为儿子,我不可以。”
  尹纬叹了口气:“所以陛下是有意把恶事坏事都由自己来做,而把好事,积德行善的事交给你,因为,所有的罪恶,会随着人的离世而结束,但是其他人,还会继续活下去,大秦的创立,充满了血腥,阴谋和残暴,可是以后坐天下,得要人心向善,切不可用这种办法来治国。陛下已经在为这些事做准备了。”
  姚兴勾了勾嘴角,看了一眼一边的赵迁,说道:“是啊,赵御史今天这样公然顶撞他,要是换了以往,只怕早就斩首了,可是今天却是可以笑而赏之,父皇看来是要改变风格了,这个时候,作为太子,我应该更加努力地去助他,而不是做别的事情。”
  尹纬低声道:“苻登虽然受到重创,但未消灭,你的几个皇叔都手握重兵,他们只服陛下,并不一定对太子服气,如果陛下此时出什么事,只怕是内有纷争,外有劲敌,一个不留意,陛下辛苦创立的基业,有倾覆之险,还请太子以天下苍生,关中百姓为念,早作准备。”
  姚兴叹了口气,看着姚苌离去的方向:“此事,等明日父皇酒醒之后,再作商议吧,我愿领兵去平定陇右,消灭苻登,为陛下彻底解决外患,其他的事情,暂时不用多提。”
  尹纬的眉头一皱:“太子,你真正的敌人不是苻登,而是…………”
  姚兴站起了身,摆了摆手:“尹尚书不必多言,慕容家兄弟子侄争斗的事情还在眼前,我们姚氏羌族创业不易,当引此为戒!”
  他说完,也不再看尹纬一眼,转身向殿外走去,大殿之中,依旧谈笑风生,只是很难有人听到,尹纬在角落里发出的一声深深的叹息。
  姚苌睡得很香,很美,自起兵以来,十年光阴,他都没有睡得这样香过,这一夜,他梦到了很多人,很多事,他梦到了父亲,梦到了兄长,梦到了苻坚,梦到了徐嵩,梦到了苻登,随着这一个个恩人,仇人,亲人的浮现,他的表情也一变再变,时而阴狠,时而纯真,时而大笑,时而流泪,直到最后,迷雾之中,一个影子,缓缓地向他走来。
  四周都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姚苌仿佛置身战场,金铁交加的声音,伴随着喊杀声与惨叫声,响成一片,这是姚苌最熟悉的声音,他感觉自己提着剑,骑着马,在来回奔驰着,可是这个神秘的影子,始终挥之不去,无论他跑到哪里,都跟着自己,似远似近,不可捉摸。
  姚苌突然一转身,对着身后的迷雾,大声吼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阴魂不散地跟着我?出来,出来,出来啊!”
  战火迷雾之中,渐渐地走出了一个影子,是个女人,她的身上,一丝不挂,而脖颈之上,一片血红,居然,居然是个无头的尸体,而她的左手,拿着一根长槊,右手,则提着一个血淋淋的脑袋,杂草一般的黑发之下,是一张美丽清秀的脸,可不正是那毛皇后晴秋?
  姚苌的身上每个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突然厉声大叫道:“你是人是鬼?!”
  毛皇后的脑袋哈哈一笑,突然神色变得异常地坚毅:“姚老邪,你忘恩负义,血债累累,还大言不惭自己是为了关中百姓!你可知道,多少关中百姓因为你而家破人亡,多少家庭因为你而妻离子散!今天,就是我毛晴秋,为所有被你害死的人,讨还血债的时候!看槊!”她说着,脑袋上突然秀目圆睁,左手的长槊,冲着姚苌就刺了过来。
  姚苌本能地想要躲闪,可是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双腿,给紧紧地按在了马镫之上,再也动弹不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拉着自己的腿,他睁大了眼睛,向下一看,只见一个分为三段的尸体,两只血手,正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双腿,而一张满是血污的脸,正是那给自己连斩三次的前秦忠臣,胡空堡主徐嵩,厉声吼道:“姚老邪,你死定啦!”
  一声长槊入体的声音,伴随着下腹那里的剧痛,让姚苌终于吼出了声:“哎呀妈呀,痛死我了!”
  而就在他昏迷过去的一瞬间,苻坚的脸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的身上裹着荆棘,体无完肤,骨烂筋折,却是冲着姚苌咧嘴一笑:“姚卿,孤等你等得好苦啊,来吧!孤原谅你!”
  第1614章 阴雄榻前留遗言
  一声长槊入体的声音,伴随着下腹那里的剧痛,让姚苌终于吼出了声:“哎呀妈呀,痛死我了!”
  而就在他昏迷过去的一瞬间,苻坚的脸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的身上裹着荆棘,体无完肤,骨烂筋折,却是冲着姚苌咧嘴一笑:“姚卿,孤等你等得好苦啊,来吧!孤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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