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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5节

  不仅如此,假节的刺史,政权军权在握,可按战时紧急处置州郡之事,有先斩后奏之权,对于刘裕这样的吏员,可谓生杀予夺。
  刘裕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沉声道:“刁刺史所说的都督京口诸军事,是要有正式的将军之职在身,并开府建幕才可以,请问刁刺史现在是何将军名号,虎符何在?”
  刁逵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没有料到,刘裕这样的粗汉,居然对朝廷的律令如此熟悉,以往在其他州郡只要穿上官服,连节杖都不用,就足以让全郡上下莫敢不从了。
  他咬了咬牙,沉声道:“军情紧急,本官现在是先行上任,调拨给本官的军士,正在集结之中,两日内就能开来京口,刘裕,你身为吏员,现在也是我的下属,听令便是。”
  刘裕越发地相信,这个刁逵和其弟弟一样,也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他并无军职,自然也就无法真的用这节杖来处罚自己。
  而这京口的特殊规则,是由开国元皇帝司马睿所定,即使当今皇帝要更改,也须有正式诏书,以宰辅级别的重臣前来宣读,断不会是一个新任刺史随口就能决定的。
  自己只要咬定了先皇祖制这条,在法理上就不会吃亏。至于刁逵要是想来硬的,那更是正中自己的下怀,事情闹大,朝廷绝不会在此用人之际偏向贪官庸吏!
  第14章 占地圈人心如墨
  想到这里,刘裕沉声道:“刁刺史,所谓名正方可言顺,你既无虎符与军队,自然就不可以在京口行军法,我等身为朝廷官吏,需要以正式的公文为准,不然随便来一位使君,让我等按其吩咐行事,那这州郡公务,还不是乱了套?这里是京口,离京城不过百余里,若生变数,只怕刁刺史对陛下,对朝廷也无法交代吧。”
  刁逵一时无法回答,默然不语。
  刘裕的信心顿时十足,说道:“这么说来,这些流民入籍分地之事,刁刺史现在也只能按国法处置,是不是?”
  刁逵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轻轻地“哼”了一声,扭过了头,回到了坐榻之上,算是默认。
  刘裕看向了刘毅,正色道:“刘从事,大晋自有国法,北来百姓,流民,当以侨民处理,分地安置,免税两年,有什么问题吗?”
  刘毅摇了摇头:“你说的是以前的法律了。刘裕,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里正,不知国法当适应时局,也不奇怪。但是,难道你不知道,秦军准备全面南下,攻我大晋吗?”
  刘裕朗声道:“当然知道,所以才会有建武将军谢玄出镇广陵,组织两淮防御之事。也正是因此,象这些北方流民才不甘为异族所驱使,大举南下。”
  “我们身为本地的吏员,更是应该好好地安置这些好不容易才逃来江南的流民,怎么能趁机剥夺他们应有的权利,更是要让他们成为大户人家的僮仆佃户呢?”
  刁逵冷笑道:“大战在即,国难当头,陛下刚刚降下圣谕,自前日始,江北江表诸州郡,皆为军管,无主荒地,全部收归国有,不再私分给北方流民!刘裕,此等军国大事,岂是尔等升斗小民可知?!”
  刘裕的脸色一变,随即沉声道:“此等命令,可有正式公文?”
  刘毅叹了口气:“刘裕,你也是个里正,该知道这种军政之事,都是先行办理,后有公文,刁刺史持天子节杖,怎么可能有假呢?”
  刘裕朗声道:“就算京口之地收归国有,无地可分,但这些北方流民,难道就得归入僮仆了吗?若是僮仆庄客,又是谁家的?”
  刁逵冷冷地一指刘毅身后的那张小案,上面堆满了两列又高又厚的册子,说道:“先入籍再说。”
  酒楼之上,刘林宗轻轻地摇着羽扇,看着州衙内的这一切,登高而望,在他们这个位置,里面发生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而几个在刺史府外树上旁听的仆役,则是不停地打着旗语,是以里面的人的对话,他们都能听得明明白白。
  杨林子呷了一口酒,叹了口气:“怎么就让这刁家得了这刺史?又是在玩老一套,正主儿上任前先借口不到任,让子弟去先占地圈田,然后再把人给圈到他们家里去,国难当头,也不知道收敛一二!”
  刘林宗摇了摇头:“要是知道收敛,还叫大蠹刁氏么,确实吃相太难看了,我们世家的脸,也都要给刁逵丢个精光。”
  杨林子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那相公大人(这里的大人不同于后世的大人,而是对德高望重的名士的尊称,详见嵇康所写的大人先生传)为什么会把刁逵放到这么重要的地方?幼度,你这回来京口,是想收集证据,弹劾刁氏,以肃清朝堂吗?我早就看刁逵不顺眼了,你若肯做,我必鼎力支持。”
  刘林宗突然笑了起来:“阿宁,咱们都知道刁家是什么样的人,这样的家族,现在在大晋可不止一两家。别说是他了,就是我的那个好妹夫,不也一样吗?这些贪官污吏们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大敌当前,可不是清算的时候啊。”
  杨林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唉,国事如此,让人徒留嗟叹!幼度,若你不能正本清源,那只能独善其身。京口的酒也饮了,景也看了,该回去了吧。”
  刘林宗扭头看向了窗外,他的目光落到了刘裕的身上:“不,阿宁,这出好戏才刚刚上演,我想,越到后面,会越精彩。”
  “南兖州京口郡蒜山乡武兴里,里正刘裕,年十八,无妻,一丁男,二息男。二男弟道怜年十一,三男弟道规,年十,女口一,裕母文寿年三十九,凡口四。”
  “裕家田七十亩,无牛,太元六年正月籍。”刁弘一边展开一卷黄色的户籍,一边笑着读道。
  “刘里正,看来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家里就你一个男丁,却是上有老下有小,啧啧啧,不如来我刁家好了,肯定比你现在当里正要强啊。”
  刘裕也不理会刁弘那副翻起户籍时得意洋洋的样子,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小案之前,一言不发。
  而刘毅则坐在了榻上,几个衙役抱过来了一卷白色的籍册,而刘毅将之摊开,准备开始记录。
  东晋朝廷为了区别本地的土著居民和北方流人,特地在户籍制度上加以区分,本地居民用一种特制的黄纸进行记录。
  这种黄纸是浸过一种特殊的药水,可以防虫蛀,因此能长久地保存,上面会详细记载当地民众的家庭,年龄,财产情况,并且根据这些情况抽丁征税。
  而对于北方流民,则是用普通的白纸进行登记。
  这倒也不是因为节约纸张的成本,而主要是因为北方流民很多会给世家大族们通过侵占田地的方式纳为僮仆和佃户。
  从此这些人的姓名就从国家的白纸户籍上消失,成为隐户和黑户,只为世家大族耕作,效忠,就连那刁弘这次带来的,以刁毛为首的打手和护卫,也有一大半是这种黑户呢。
  而这种不耐虫蛀的白籍,三四年间就会消失或者被人为地销毁,事后归罪于那些虫蛀,也无人能查,百年时间,不知有多少北方流民,就这样生生地从国家注册的子民,变成了世家大族的私奴,世世代代成为庄客,佃户,吴地庄园,莫不如此!
  刘裕当里正也有两年了,对于这中间的别别窍,略知一二。这入籍是第一步,起码登上了白纸户籍名单,在白籍给销毁前,法理上还算是国家的人,关键在于下一步,也就是分田。
  第15章 两籍注册有玄机
  一个多时辰的功夫,这庭院中的两百多北方流人,都一一登记在册,刘裕很惊奇地发现,原来这些北方流民,居然也是有高低贵贱的。
  比如那个檀家,就有十余个自己的佃户与部曲,这些人看起来跟他们在北方时就有从属关系,连姓都跟着檀姓。
  而魏家倒是一贫如洗,只有兄弟三人和几个侄子。
  孟昶家的情况比较特殊,似乎是举族迁来,孟昶本人没有亲兄弟,但孟怀玉和孟龙符都是族弟。
  登记完这些人的身份之后,刘毅合上了白色的户籍薄册。
  刁逵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刘从事果然有才,这么多人,一个时辰就全完事了。怪不得前任郗刺史一直夸你精明能干呢。”
  已是入夜,周围早就点起了火把,刘毅的脸在这些火光的照耀下显得很平静,他淡然道:“刁刺史过奖了,这不过是份内之事。天色已晚,请问如何安置这些北方流民呢?”
  刁逵笑道:“各州各郡不都有义舍来安置他们吗?刘从事,你今天就带他们去义舍暂住,明天一早,让他们到田里干活。”
  刘裕的脸色一变,沉声道:“且慢,刁刺史,不是说这南兖州全部军管了吗?田地都收归朝廷了,哪来的田给他们干活?”
  一边的刁弘哈哈一笑:“刚才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们,朝廷最新的决定,改江表诸郡为南徐州,以安置淮北之民。同时,幽州、并州、青州这三个侨置州全部并入南徐州,治所就在京口。这回,家兄上任的,是这个新设的南徐州刺史,记住了。
  刘裕失声道:“什么?南徐州?只听说过南兖州,那还是因为兖州整个就失陷于胡虏之手,朝廷为了安置兖州百姓,不忘恢复失地,才这样称的。可是徐州明明还没丢,为什么就要这样设南徐州?“
  刁弘冷笑道:“这种军国之事,本不应该跟你们透露,不过,今天有这么多北方流民在此,本公子也不妨透露一二。”
  “秦国大军已经压向了彭城,淮北危机,徐州很可能保不住了,所以会有大量的徐州百姓南下。至于幽,并,青这三州,失陷于敌手已经近百年,因为与江东相隔太远,迁来的百姓流民也不多,所以这回一并并到南徐州了。”
  刘裕眉头一皱,说道:“那京口原来的公田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分给这些流民,让他们家家出丁服兵役?”
  刁逵笑着摆了摆手:“不不不,这回朝廷廷议,考虑到流民们一路南下,出生入死,着实不易,不忍心马上让他们再度踏上战场。所以,就让他们从事耕作,为国效力,提供军粮。”
  孟昶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满的神色:“是要我们当屯田户?交出七成的粮食给国家吗?”
  刁弘摇了摇头:“不,刚才我说的很清楚,这田,是我们刁家的,而你们,也要成为我们刁家的僮客与佃户。明天来我刁家之后入我家籍,以后,你们生生世世就是刁家人啦。”说到这里,刁弘一指刘毅面前的户籍,“这个白籍纪录,到时候也会一笔勾销!”
  此言一出,二百多个北方流民一下子全炸了锅,檀凭之愤怒地大叫道:“凭什么,这朝廷的地,怎么就成了你刁家的,我们为什么就要为你刁家当僮仆?”
  魏咏之咬牙切齿地说道:“就是,早知如此,我们来了南方就要当人的佃户僮仆,那还要过来做什么?”
  连孟昶也沉声道:“刁刺史,我等北人,一路南下不易,朝廷就算让我们当屯田户,我们也可以接受,但一入你刁家,就世世代代成你家奴,这太过分了吧!”
  刁逵冷笑道:“各位,先别激动,且听本官说。这回北虏南下,大敌当前,朝廷出了法令,鼓励世家大族们捐钱助军。”
  “要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为了凑出大军所需的粮草军械,朝廷特意下旨,凡捐钱千万者,可以赐与一州之公田,同时让其出任本州刺史。本官这个南徐州刺史,可是花了三千万钱,足足比别的地方高出了三倍呢!”
  檀凭之怒吼道:“早就听说大晋官场腐败,贪墨横行,可没想到,我们不惜万死南下,到这京口侨置州郡,还要受这等欺压!早知如此,我们为何要来?!”
  刁逵的脸色一变:“哪来的刁民,在这里咆哮不已,来人,给我拿下!”
  檀凭之双拳一错,摆开了架式:“胡虏马贼我都不怕,还怕你们这些走狗吗?”他这一下用力过猛,肩上背着的包裹一下子落到了地上,那些肉干又落了出来。
  刁弘一看这些肉干,冷笑道:“看来你们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嘛,还有肉吃,我看,你们不是什么流民,恐怕是江北的流贼,土匪,想趁机混进我京口,刘毅,把他们全部拿下,好好拷问出他们的底细!”
  檀凭之哈哈一笑,拿起一根肉干,一口就吞了下去:“你说对了,这就是人肉干,我们杀了路上害我们的胡狗,做成的肉干,怎么样,刁公子要不要也尝尝这滋味呢?!”
  檀凭之身后的人群,暴发出一阵怒吼之声:“两脚羊,两脚羊,两脚羊!”
  刁弘的脸,吓得煞白,声音都在发抖:“你们,你们竟然吃,吃人?!”
  刘裕神色凝重,沉声道:“刁公子怕是不知道吧,北方战乱多年,不事耕作,更是有那些胡虏到处杀人抢掠,害我害人,他们行军作战,不备军粮,只是掠我汉人百姓,杀之为食,尤其是对那些女子,夜晚凌辱,白天则杀食,他们称呼我们汉人,就是两脚羊!”
  檀凭之恨声道:“胡虏吃我们,我们就吃他。这些肉,就是害死我大哥的那些东西的肉,我们宰了他们,然后做成了肉干,一路走一路吃,谁要害我们,我们就这样对他!”
  刁弘脸色惨白:“你们,你们不是人,你们…………”
  刘裕看着刁弘这样,突然笑了起来,拾起了一片肉干,走上前去:“刁公子,要不要跟我一起痛食胡虏肉呢?”
  第16章 乡邻互助渡时艰
  刁弘一声尖叫:“滚,离我远点,来人,把他们…………”
  刘裕笑着把这肉干塞进了嘴里,一阵大嚼,那刁弘突然觉得胃部一阵不适,一张嘴,就是大口地吐了出来,刘裕摇了摇头:“好香的狼肉干啊,檀兄弟,这就是害死你大哥的那头狼吗?”
  檀凭之哈哈一笑:“还是你刘大哥眼力好啊,胡人野蛮凶残,以人为食,我们汉人可不能跟他们一样。这是狼肉,留着救命应急的。唉,可惜了我大哥…………”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变得黯淡起来。
  刘毅冷冷地说道:“刘里正平时没少打猎,这狼肉一看便知。不过,我劝你们这几位,吃人肉的玩笑不能乱开。”
  刁弘神色稍缓,看着地上那堆自己的呕吐物,求救也似地看向了刁逵,刁逵冷冷地说道:“好个刁民,竟然敢如此戏弄本官,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来人,把他们全部登记进我们刁家的名册,以后慢慢收拾!”
  刘裕咬了咬牙:“这么说,你们刁家这回是花了大钱,买来的这个南徐州刺史,为的就是把这些流民们给圈进你刁家?”
  刁逵微微一笑:“不错,就是如此,你现在总明白了吧。刘里正,国难当头,还少不得接下来要在京口征丁加税,到时候有的你忙的!”
  刘裕哈哈一笑:“不一定吧,就算这京口的公田归了你刁家,他们也可以去别的地方,天下这么大,大晋境内不可能处处都是你刁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把持,大不了去三吴,去江州呗。”
  刁弘刚刚擦完嘴,看着刘裕:“可惜啊,咱刁家的钱也不会白白打了水漂,陛下有旨,自即日起,所有北方流民,必须集结于京口一郡,不得随意迁居,违者,以反叛论处,尽行诛灭!”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刁公子的意思,就是这京口的公田,官地,已经都成你刁家的了。而这些北方流民,也不能去别的地方,只能在你刁家的田地里当僮客,佃户,对不对?”
  刁弘微微一笑:“正是,这回为了取得这京口的公田,我们刁家可是变卖了别的地方的产业,这个交易,是陛下,是朝廷认可的。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不种地,也许,在这京口,可以靠耍把式赚钱为生呢。”
  说到这里,刁弘得意地开口大笑起来,刁逵也与他相视而笑,而他们身边的奴仆家丁们,也都放声大笑,这些北方流民一个个咬牙切齿,双拳紧握,眼里几乎都要喷出火来,却是无可奈何。
  临江仙的二楼,杨林子恨恨地把酒碗往面前的小几之上一顿,瞋目道:“太不象话了,刁家这是要断京口的根啊,刁逵在朝廷上可是拍胸脯保证,有了京口的土地就能束缚北方流民,打造出一支精兵的,可他居然想的是给自己家再多占僮仆佃户!他到哪里不能找人种地?非要在京口吗?“
  刘林宗的神色平静,摇了摇头:“京口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这里是北方流人过江的第一站,也是最方便截下来的。”
  “他不仅占了地,更绝的是让朝廷下令,北方的流人都只能集中到这里,也就是说,看起来只能到他刁家的地里种田了,这样他刁家就掌握了京口的兵源,进可以跟王家谢家做交易,争取更大的权势,退也可以学着桓家在荆州那样,独霸京口,世代藩镇!”
  杨林子的脸色一变:“那既然你早就看出刁家的意图了,为何不阻止?”
  刘林宗突然笑了起来,变戏法似地从袖里掏出了一把玉如意,开始挠起自己的后背:“阿宁,勿虑,京口之所以是京口,就在于这里的百姓,血性十足,绝不会甘为僮仆,若是连刁家兄弟都对付不了,那也不用去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胡虏了。我相信,那个里正刘裕,不会让我失望的!”
  刘裕静静地看着刁逵的放声大笑,缓缓地说道:“这里是京口,未必只有种你刁家的地,才能活啊。刁刺史,我觉得你得意得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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