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嘉穗垂眸,知道他没有撒谎。事实上,他几乎没有当面欺骗过她什么。他更习惯提前把一切都筹谋好,然后披露给她部分事实,为她构建一个看似“全知”的框架。
江序临继续道:“所以梁静凭想把店卖给你?”
嘉穗点头。
“被撞倒的那对母子其实没受伤,只是婴儿受了惊吓,发了一天烧,现在已经好了。但那家人惊魂未定,也不是想讹人,只是要个道理、要出口气。”
嘉穗没说话。她愤怒中甚至有些想笑,梁静凭真是一招鲜吃遍天,太知道怎么拿捏她那点“讲义气”的理想主义了。
在听到她说宝宝因为早产而身体太弱时,嘉穗真的很难过了一会儿。因为她分明地祝福和期盼过,世界上多一个健康而幸福的宝宝。
江序临也没说话,他想多问问那个店的事情,却又怕盘问多了,莫嘉穗反感——他也很难控制自己,不提出“我给你钱”的建议。因为那就是最简单的办法。
谁料,莫嘉穗沉默半晌,忽然一抬头,“你认识告她的那家人,对吗?”
江序临一愣,随即扬起一点笑意,“对。”
嘉穗抿抿唇,似乎难以启齿。
江序临回答她没说的话:“倒不算趁人之危。”
88.趁热喝粥。趁火打劫。
嘉穗在心里反复掂量“趁人之危”这个词,不知道是在进行自我拷问还是一种脱敏训练。
直到江序临终于忍不住出声,他先开口挤出两个字“你在……”,又忽的转了话锋,平声调突然来一句:“我饿了。”
嘉穗闻声看过去。
他继续表示:“粥可以。”
嘉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平淡地“哦”了声,走出病房。
特护小厨房里有粥,且不止一种。嘉穗看了一圈,最后请厨师帮忙做一份白粥,什么都别放。
那泡在水里备着的米沸腾着滚开了花的时候,嘉穗见厨师忙中有序,还哼歌,工作得很快乐的样子,就问:“师傅,您听说医院里前几天那桩官司吗?”
“你说带猫来那家?”师傅见怪不怪的语气。
“对。”
“当然听说了,这不可火了嘛最近,医院都差点被告了。”师傅应声,“也真是倒霉哦,刚生下来的宝宝摔那么一跤,要不是妈妈拼命护着,出点什么事人家两夫妻怎么办!”
嘉穗问:“所以医院不需要担责吗?”
师傅眉毛一跳,“我们医院这么多年,客户满意度全国都是第一的啦,哪能被客户告。宠物协议老早写好了的,闯祸那家人白纸黑字签了名,能往哪赖?”师傅听起来很愤愤不平,又嘟囔道:“以前也不是没有人家带宠物来的,出这种事,真是没素质……”
那锅白粥均匀地沸腾着,再被师傅的大铁勺利落掂进白瓷碗里,煮出来难得的柴火香。
嘉穗道谢,端着粥走了。
粥到不饿的人嘴边,依旧是烫得入不了口的。江序临见莫嘉穗一副心事重重又难下决断的样子,索性又添出一小碗新粥,下床,端到她面前。
“趁热喝粥。”他说。
嘉穗恍然回神,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半蹲在面前了。刚刚还病恹恹苍白的人,现在这么看着,又好像挺有气色。
这一天都与他保持着一米以上的距离,不想对视的脸忽然近在咫尺,嘉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忙抱着碗挪到茶几另一边,很忙似的开始喝粥。
也没细想为什么喝粥的人变成了她。
江序临轻轻一笑,坐到对面的沙发上。莫嘉穗喝粥喝得也香,他喜欢看她吃饭,从中酝酿出一些饥饿感与期待感,然后再去应付那些他不想吃的食物。
“告梁静凭的那一家,你见过的。”他见莫嘉穗吃得慢,就也缓缓地说。
“嗯?”嘉穗惊奇。
“姓余。”
“总和妈妈约着打网球的那个阿姨?”嘉穗还真认识。
“嗯。新生儿是她的小孙女。”
嘉穗这下就更明白了。人家告梁静凭,绝对不是为了赔偿什么。那余阿姨和何凯丽一样,是很爽朗大气的人。恐怕真的就是后怕了,越想越气不过,非要给梁静凭家一个教训吃吃的。
江序临又说:“我和她不熟,但你熟吧。人家不是夸你网球打得很好?”
嘉穗眨眨眼,看着他。像做题做烦了,等着有人给她报答案的小孩。
或者等待主动交代的警官。
总之江序临现在不敢擅自理解。
于是他摊开手,解释道:“妈妈说的。我没有监听你们打球。”
嘉穗:“……”
江序临摸摸鼻梁,继续说:“挺巧。我们两家交情不深不浅,刚好是可以卖个小人情的程度。”
嘉穗知道他话里有话,却还是被他这一句,就倾斜了心里纠结的天平。
“顶多……算是趁热喝粥。”江序临目光依旧在那一碗简单的白粥上,说着就起身回到床上,也喝自己的粥,津津有味,又很闲适似的,落定一句:“不算趁火打劫。”
咣当。
有个大砝码落下了,摇晃的天平里胜负已分。
嘉穗又看着江序临,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像仰头看星星的时候,眼睛有点累了的专注程度。
江序临也不敢再理解或解释了,就低头喝粥。
粥很好喝,江序临居然一人消灭两人份。
嘉穗走过去收碗,看见那空空如也的光盘,不觉纳闷地嘟囔:“你一会儿病得跟鬼一样,一会儿能吃得像牛,什么毛病。”
江序临噎了好几秒,忽然说:“宝宝,我很少不喜欢你的比喻。”
嘉穗收拾的手一顿,空气静止一秒,她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更快速地端稳餐盘,走了出去。
嘉穗直接从特护病房去找梁静凭。她对她透露信息一贯半真半假,“已经出院,回家修养”这一条倒是真的。
盛夏的天,梁静凭戴着毛线帽下楼,脸色十分憔悴。
嘉穗的语速比预想的更快,她必须一口气把自己的要求全部说完,并且尽量减少梁静凭说话的机会。生意谈判嘛,给出足够清晰简洁的 offer,对方考虑接不接受就好了。她实在不该那么爱听故事。
“余阿姨是我们家的世交,如果我从中牵线,你们应该会有一个道歉的机会,然后争取和解。这样就不用打官司了——虽然余阿姨很有时间。”
开口第一句,梁静凭就震惊得脸色几乎都返红两分。
“冻干店我也考虑好了,我接手,但有两个要求。一,全盘接,不要合伙人;二,分期付款,我半年内把钱付清,首付比例你可以提。”
梁静凭似乎有话要说,嘉穗无中生有地说:“起风了,你先上楼吧,微信答复我就行。不急。”
紧接着,就在她回慈济医院的路上,梁静凭就发来微信,冷淡的几个字:[什么时候有空,签合同吧。]
看到消息的一瞬间,嘉穗仿佛长了翅膀一样的舒坦痛快,连走廊里的脚步声都轻盈许多。
回到病房,江序临已经睡下了,留了一盏夜灯。
嘉穗蹑手蹑脚地简单洗漱完,把沙发床拖出来,躺在床上用 ipad 检查合同。
她不知道她工作时,笔尖触碰在屏幕上的节奏和声音都是不一样的。
今夜的“笃笃”声,尤其愉悦。
最后 ipad 合上,“哒”的一声,也很痛快。
嘉穗把枕头取掉一个,长舒了一口气,打算睡了,江序临那头忽然翻了个身。
“莫嘉穗。”他轻声叫她。
“……你还没睡?”
江序临没有回答,只是说:“其实,我很想直接出钱给你买下那个店的。”
嘉穗并不意外,轻笑一声,不咸不淡地回复:“我真是谢谢你。”
“但我不敢。”
“……”嘉穗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虽然我觉得花钱买名民事最简单高效没有后患的办法。”
嘉穗冷淡地说:“我一向很笨。”
“不是。”江序临迅速而轻盈地否认,又说,“现在看你那么高兴,我也很高兴。我很庆幸我没有直接去买。”
嘉穗没说话。
“这才是那个最好的结果。”江序临说。
嘉穗手指搓着被子,久久的无言,最后轻声说:“嗯……谢谢。”
89.她依然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嘉穗第二天起得很晚,并不是睡不醒,是故意紧闭着眼睛,但耳朵竖得老高,听着病房里的动静。
半夜的时候,江序临把她从沙发上抱到床上了。嘉穗在他手绕过自己腿弯的那一刻就惊醒,当即挣扎了一下,同时也感觉到江序临立刻就僵住了动作,好像连呼吸都屏住了。
嘉穗那时闭着眼,也僵了几秒,不知怎么,还是没动作,就装着睡,由他抱了。
之后嘉穗就迷迷瞪瞪的没有睡踏实,只能感觉到江序临没有再回床上睡,倒是听到电脑开关的声音,还有几次来回进出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