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她吓得一激灵,又习惯性地,含糊地边擦眼睛边“嗯”两声。没听见动静,看来江序临不在。
她这才放心地坐起来,打着手电筒看到了墙上的开关,开了灯。
果然换了病房。嘉穗四周环视一眼,扯嘴角略带自嘲地笑了笑。
刚下床给自己倒杯水喝,就听到急切敲门声,嘉穗猛地朝门口看过去,就见梁静凭隔着半扇玻璃,被护士拦着。
嘉穗走过去,给她开了门,并疑惑地看了护士一眼——她病房门口居然还有人专门把守?
护士颔首说了句:“莫小姐醒了。”
嘉穗一阵莫名,拉梁静凭进了病房。
她看起来情况并不比她好。
孕妇,跑遍东城选址拉货开店,先兆性流产,还徒手夺刀。以及,现在是凌晨一点半,她不知道被拦在门口多久了。嘉穗回想梁静凭创业以来的经历,恍然觉得她这位学姐也并没有多么“懂分寸”或“行事稳妥”。
“你不需要休息吗?”她不敢大意地把梁静凭扶到沙发处坐下,又想起什么,一拍脑袋问,“江序临该不会把你换回那个小病房去了吧?”
梁静凭一愣,没想到她伤口发炎之后又发高烧,烧了一晚上再醒来第一句,居然是问这个。
她连忙摇头,“不不,我没事。”
嘉穗又看一眼时间,“那现在这个点……你有什么事?”她看着梁静凭难掩苍白的脸色,实在有点担心,“有什么事要不白天再说呢?你是不是应该回去睡觉……还是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梁静凭摆摆手,然后看着她。这位她一贯认为“好命”的学妹,高烧过后微微潮红的脸,乱糟糟的头发,细长的眼睛并不是让人感到亲切或天真的类型,可她看着谁的时候永远直接而澄澈。
梁静凭微微低了头,“我就是……想来给你道个歉。”
66.皆大欢喜
“我家里店里出这么多事,每次都连累你,这次还差一点就……”梁静凭没说下去,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不自觉地生出一种将为人母的“避谶”意识,“真的很对不起你。”
不知是因为受到惊吓又休息不足,还是出于一种交织着愧疚的挫败感,她看起来十分憔悴。嘉穗其实不大想和她谈心,也不想听她陈情,她觉得眼下这一个孕妇还是好好回去躺着比较重要。无奈,梁静凭气势虽弱,却很坚持。
“之前想拉你入伙,那些说辞,也确实有隐瞒和夸张。”梁静凭在职场里一往无前说一不二,深谙“向上管理”之道,大概从来没有这么单刀直入地坦白过错误,“一是觉得你这个人有干劲又讲义气,答应了的事就会做好,不会搞虚头巴脑那一套;二来,也确实因为知道你的背景,想着总有能用上这个的时候。”
梁静凭一口气说完,得到某种解脱似的,笑了笑看着她道:“我是做得不厚道,你愿意的话,咱们可以签解约协议。这段时间的工资和分红,我照双倍付给你。”
嘉穗一点儿也不意外,刚刚看梁静凭那难看的脸色,她就猜到大半了。
她也很难分辨梁静凭此刻的歉疚有多少因为真正觉得抱歉,又有多少是懊恼自己计划不周或行事不妥,干了八百遍裁人的活,居然最后一次搞砸。但肯定是两者都有的。
说实在,她此刻并不生梁静凭的气。无论怎么想,她都只是精明而已。精明不是坏事,做妈妈的女人更应该精明。
想了想,她忽然问梁静凭:“你那冻干店,考虑卖吗?”
梁静凭狠狠一愣,头脑多灵活的人,半天不说话。完全被嘉穗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砸懵了。
嘉穗微微一笑:“你现在身体状况不允许,如果我走了,你要再物色一个镇得住的人,应该也不太容易?——可别说学长了,他真的有点靠不住啊。这样的话……你的店就有点难办了吧?考虑卖给我吗?”
乱拳打死老师傅的两句话,梁静凭终于听懂了,但不作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甚至心里隐隐升起点怀疑——这人看着单纯,原来扮猪吃老虎呢?
嘉穗也知道她意思,耸耸肩,“你可以考虑一下。或者,我们再讨论其他方案。”
梁静凭没有来时那么殷切了,原本是真心抱着歉疚的(虽然这歉疚也是因嘉穗不计前嫌的关照并让出病房才终于产生),现在她却有点警惕,甚至是恐慌,不知道嘉穗又有什么主意。
嘉穗继续说:“撒谎博取同情心确实很不厚道——” 这一句,梁静凭又懊丧地垂眸。
“但是,你给我的分红倒说不上不厚道。”嘉穗把半句话补齐, 很坦然地说,“而且前天,不管是为了什么,你怀着孕冒险跟那个人周旋,也救了我。”
嘉穗一想到前天梁静凭捧着肚子冲上前劈手夺刀的画面,仍然会涌起不受控制的生理性感动,就好像在看那种号称“感动十亿中国人”的大片,弦乐 bgm 一响就身不由己地想哭。但论迹不论心,嘉穗认同自己的一切情绪,也顺从地让它们流经自己,所以前天进医院后,还没见到梁静凭本人呢,她也就决定了,她不会因为这件事就退出宠物冻干店的经营。
“我对宠物相关的业务很感兴趣——很早以前我送我家狗去洗澡的时候就跟着那里的店长学烘制宠物零食了。 我想就算不是你邀请,等我攒够了钱有了底,自己也会开个店之类的。当然,我也要感谢你,你婚礼那天洋洋洒洒跟我聊‘创业’,很神奇地给我了一些勇气。后来这段时间在你这里做合伙人,我也学了不少。我没觉得亏。”
梁静凭闻弦音知雅意,惊喜又不敢相信地说:“那你的意思是……”
嘉穗很直接,“至少到你生完孩子回归,我都会继续负责的。你放心吧。当然,你也真的考虑一下卖不卖。”
梁静凭还要说什么,只听“吱呀”一声,病房门又被打开了。
江序临走进来,领带有点松,脸上也难得露出一点疲态。他看见梁静凭在这里,显然有些意外,嘉穗看他那张冷峻的脸,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嘟囔了一句“这会儿又没人守门了”。
江序临听见了,扫她一眼。眼神里却没了昨天同她吵架时的凌厉威严。只缓缓的一眼,空空的,不知在想什么。
嘉穗当没看到,又把梁静凭扶起来,送她到门口,“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梁静凭再要说什么,她也觉得没必要啰嗦了,招手叫了个护士,把人交出去,立即阖了门。
再转身,看见江序临已经往沙发上一坐,本来就松的领带又扯开了点儿,他随手拿了茶几上的水喝,仰头灌两口,反应过来这是刚刚被喝过的——但是是谁?刚刚这儿两个人。
他即刻就不痛快了,扬手把半瓶水丢垃圾桶,还要挑剔一句:“病房里居然备冰水?盛慈礼人老了头也昏。”盛慈礼是慈济医院的创始人兼院长,年纪算得上他太爷爷辈了。生意场上一贯滴水不漏人情练达的人,居然也有这么混账的一面。
这么自顾自发了一通火,身旁仍静悄悄的,没人跟他搭话。他顿了一下,才扭头看嘉穗,好像才想起来似的,眼睛还微张一下,露出一丝极刻意的卡顿感。
嘉穗趿着拖鞋站在原地,原本是要进卫生间去洗把脸的,现在就原地站着,在心里憋着笑。他演技真的好差。不像她,小时候装生病多么炉火纯青啊。
她不看他,也没话要跟他说。发着烧吵那一架,反正该听的听了,该说的也说了。
见他看过来,她一转身,往卫生间走。
“她是来跟你道歉的?”江序临却忽然出声。
嘉穗仍然不想同他谈工作,尽管他刚刚软硬兼施地反复强调她什么事情都理当同他谈。但她是知道的。长大这些年里,自我谴责、自我挑战,又自我开解、自我纵容,她太知道自己的秉性了。她知道自己顶真又随性,她做的很多决定都不“聪明”,可她还是改不了。万事万物,她就图一个“乐意”。
也为了自己“乐意”,从小到大莫莉说遍了的话,她不想听江序临再说了——尤其,当她一度认为,他是不会说的。
于是她只懒懒地“嗯”了一声。
江序临继续问:“所以你就当真决定和她合伙了?”
“嗯。”
房里静下来,等了片刻,嘉穗听没声,又要往卫生间去。
脚步刚挪动,就听江序临咬牙冷笑:“就因为她大着肚子来求情?”
嘉穗反唇相讥:“还因为她大着肚子徒手夺刀救了我呢。”
“难道不是你先救了她?”江序临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沉下去。晚上嘉穗睡着后,他就叫人调了她们店里的监控来看,考虑如何处理这件事。看到嘉穗的下巴被弹簧刀抵住的时候,他手心沤的全是汗,觉得自己可笑,这还有什么可考虑的?监控移交警局,明天起那个男人就再也不用出来;至于梁静凭,开门做生意的,食品安全、消防设施、税务问题,都是模糊地带,非要查,哪有查不出问题的?可他还是反反复复把那监控看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也没能做好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