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嘉穗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你怎么这么敏感!而且,谁说离婚一定是因为谁做错了什么?我们刚刚不还在说嘛,我妈跟我爸离婚,难道是因为我妈做错了什么?还是我爸做错了什么?都不是吧。就只是,变故,而已。”
  江序临冷笑一声:“我们可以测试一下你日常语言中出现‘离婚’的频次,然后再来下结论是不是我敏感。”至于她后面那一大一通,什么“变故”,他并不想回应。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与莫嘉穗也许永远存在着一点巨大的不同。在他这里,“离婚”就是一个结果指标,指向着某一种错误。错误的决定。或错误的执行。
  他一向讨厌错误。
  而莫嘉穗,她似乎一直在学习与“错误”共处——或者说,“错误”只是外界横加的判断,而她一直在与这种判断共处,并隔绝它们。她有自己的判断。
  嘉穗觉得他有点认真了,悻悻地耸一下肩膀,争辩道:“那说明你并没有完全习惯我的语言风格和思维风格,我就是什么都会想的啊,我时不时想一下要是离婚了我俩会怎么样,比如我会分到多少钱,那时候我们有没有孩子,就像我在盐水镇见到你的时候也想了好几次和你结婚是什么样啊。”
  江序临:“……”原来莫嘉穗还有这么强悍的谈判天赋。这怎么反驳?这谁能反驳?
  嘉穗说完,见他不语,又要明知故犯地戳他一下,“你理解我意思吗?”
  江序临无奈地压下嘴角,“莫嘉穗,你真厉害。”
  嘉穗:“?”
  离嘉穗工作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江序临开到市中心时问她要不要喝杯咖啡再去。刚好两人都可以在咖啡厅工作一会儿。
  嘉穗的目光却完全被路边一家餐具买手店吸引。
  江序临适时停了车,有点新奇地看着她渐露笑颜的侧脸,她飞起的颧骨像某种 emoji,或是电视节目会加的花字,清晰地写着她的好心情。他一直觉得她品味绝佳,穿衣服都很好看,却从来没见过她挑衣服买衣服,今天终于撞见一回。
  谁想她一扭头,指着那间店铺问他:“你觉得这家店装修怎么样?”
  江序临诧异一秒,仔细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燕麦色的主调,四扇无边框玻璃构成店门,店内陈设一览无余,空间利用率极低的寥寥几组异形货架,占据视觉中心的是一处下沉式会客厅中的巨大岛台,与其上各种色彩各异且都明度饱和度极高的咖啡机、面包机、炖煮锅等器皿。
  他想了想,如实回答:“客单价很高的样子。”
  嘉穗一合掌,“走,去看看!”
  江序临再一次体会到莫嘉穗对他相当直接的“使用”,原来夫妻身份最好用的地方居然是逛街时。
  他从善如流地在莫嘉穗的暗示下充当陪太太逛街的丈夫,也很不甘心地偶尔与店员攀谈两句,流露出“虽然我全听我太太的但我也不是那种只等着付钱的无聊男人”的气质。
  两人这次配合的很好,江序临的偶尔发言稀释了嘉穗略显异常的充沛好奇心,莫嘉穗的灵动又让江序临显得不那么像个探测不同颜色 rgb 数值的 ai。
  最终,嘉穗成功地将这间买手店的光源布置、货架摆放、休息区陈设看了个透彻,还买了一只樱桃型的铸铁锅,以及两把黄油刀。
  回到车里,江序临看着她搁在腿上的铸铁锅,很宝贝似的,问:“你想炖什么?”
  “啊?”嘉穗愣一下,摆手道,“不是我,这个是给孟杳姐的礼物。我觉得她一定喜欢。”
  江序临这才转过弯来。当然。莫嘉穗除了做咖啡和调酒,对任何食物都缺乏烹饪兴趣。
  “虽然这是纯粹的姐妹情谊哈,但……说不定还能帮你修复一下兄弟感情,对吧?”嘉穗眨眨眼,说。
  “嗯?”江序临不解。他和江何,有什么值得修复的兄弟感情?
  “就前天晚上啊,你不是和你哥吵架了嘛?在电话里。”嘉穗也只是听到几声,感觉江序临语气不是太好。
  江序临愣了一下。
  前天晚上,的确,他和江何在电话里不欢而散。因为江何得知望山餐厅的事,斥责他自以为是。
  江何原话是:“那是你老婆、你岳母,你能不能放下你那套又傲慢又蠢的谨慎算计?!不想离婚,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吗?正儿八经跟你老婆说清楚不好吗?自以为是地绕这么一大通,鬼鬼祟祟地查这个查那个,把你岳母累进医院,你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江序临一贯的油盐不进,“擅自揣度别人的婚姻生活和家庭关系,自以为是的是你。”
  江何气得直接撂了电话。
  江序临也不打算听他的。他无法和江何交流,他的老婆是个前一秒在地球谈婚论嫁后一秒说不定想了什么点子就敢把自己发射到外星去的人物,他的岳母是个今天欣赏你夸你是个有为青年下一次见面就直接命令你跟我离婚的暴君,他和他老婆之间也并没有江何和孟杳之间二十几年无论如何都斩不断的缘分。
  他甚至都不知道他老婆是为什么成为了他老婆——反正主动权不在他这里。
  一切发展至此都魔幻而不确定,既然唯一能把握的就是算计,那他为什么不算?
  尽管愧疚,尽管羞耻,那也只是因为自己算岔一招。他并不后悔算计本身。
  江序临想了想,不甚在意地笑道:“好啊。那我们约个时间一起吃饭。”
  60.他到底想要什么
  虽然嘉穗跟莫莉说的是每天都会去医院看望她,但事实上,她的时间从第三天开始就捉襟见肘。梁静凭孕期虚弱,上次看过医生之后更是后怕,几乎已经不去店里了,事情就成倍地堆到了嘉穗头上。
  终于,几天后,在她气喘吁吁赶到医院,坐在床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电话就响起来时,莫总终于皱眉斥她:“先把自己工作做好,每天着急忙慌地跑来跑去,到最后一件事都没做好。”
  嘉穗撇撇嘴,“你应该夸我孝顺。”
  莫莉愣了一下,习惯了她沉默装傻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又或者是阴阳怪气的讽刺反问,这么平静而自然地表达不满并提出诉求,好像是最近才见到。
  莫莉有一点动容,甚至愣了会儿神,不禁在想,她小时候和方晓玉相处,就是这样的吗?
  当然,动容归动容,莫莉女士面不改色,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好,你很孝顺。”
  “——但我下周就能完全康复并顺利出院,应该跟你的孝顺没有关系。”
  嘉穗:“……”
  莫莉露出堪称慈祥的微笑:“我们要做唯物主义者,对吧?”
  嘉穗翻了个白眼,听话地站起身,把昨晚煲的汤倒出一杯来放在床头柜,然后拎起包就打算走了。她确实还有很多工作没做完。
  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折返回来“指控”道:“我发现你跟江序临真的有点像!”
  莫莉好笑地扬起嘴角,“从你跟我们俩的关系来看,这应该是一句褒扬。”
  嘉穗:“……”算了,说不过。
  莫莉莞尔,看着她的背影提醒她,双肩包一边高一边低了。
  嘉穗尴尬中夹杂着点恼羞成怒,又回头纠正自己的说法:“不对,你跟江序临不像。江序临会觉得我高低肩也很好看。”并没有秀恩爱的意思,很多时候嘉穗的确发现江序临的审美非常独特。
  莫莉:“……快走吧你。”
  嘉穗少见地获得一种胜利的快感,得意地走了。
  病房门关上,莫莉笑意微敛。她一方面觉得很庆幸,嘉穗显然是开心的,而且一天比一天开心;另一方面,又觉得她与江序临的步伐并不一致。
  就在昨天,嘉穗去了城南的工厂区采购原料的时候,江序临来了医院。当然是特地挑的时间。
  他很诚恳地道歉,同时带来了望山餐厅原来那位合伙人,以及他们提供的补救方案。他显然进行了非常详尽的案头工作,连“小玉茶馆”当年的菜单都找到,为她做了一份非常翔实、可行性极高,甚至很符合当年她与方晓玉愿景的一份餐厅改造运营方案。
  同时,他姿态谦卑地表示这只是一个备选项,为了让莫莉能安心养病而已。一切的裁决权,仍然看莫莉的意思。
  莫莉一向秉持“论迹不论心”的观点的。江序临的行为,无论发心如何,从他让出望山餐厅并快速签署婚前协议开始,莫莉就相信,他对嘉穗是珍惜的。
  可现在,苦笑不得中,她居然有些想琢磨这个年轻人的心理。
  他所有事都做得很漂亮,无可指摘的诚意与能力,可为什么,就给人一种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的感觉?好像他是一架依某程序指令在运行的机器。
  莫莉大致翻过那方案,最后哭笑不得地摇头,诚实以告:“我没打算把望山变成当年没做成的那样啊。”
  江序临不解,几乎立刻心生戒备,怕她又有什么他无法招架的新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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