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江序临大跌眼镜,甚至用和她很像的语气音色,“哈”了一声。
嘉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问这个,好像是保护性质的缓冲。她垂眸小声说:“你翻我的抽屉把戒指拿出来了……尽管你是我的丈夫,但抽屉是能随便翻的吗?”
江序临足足愣了五秒,才干笑一声。莫嘉穗可真不是一般人。
他认真地看了看她,总觉得她其实藏着很多话没说。
但他还是先回答她的问题,云淡风轻的语气:“我如果对你有偷窥的癖好,昨晚——哦不,前天晚上应该已经得到全方位满足。你觉得你的抽屉比你的身体更值得观赏是吗?”
嘉穗:“……”
“观赏”这样的词,不应该用在人身上;她提出的问题,也不应该得到这种狎昵的非正面回答。
她的脸不受控制的升温,心里却出奇冷静。她发现今天江序临说话有点冲。就像……故意,想撕破什么、惹怒谁一样。
她是这么想的,就也这么说了。
晨光越来越清晰,把他宽敞干净的书房照得更加明亮。江序临看着她洁白冷静的脸,愣了一下。然后把杯中的水喝完,想了想,说:“虽然你没问,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刚刚我们说的‘杨小姐’,就是我昨晚和你说的,那个车祸死亡的朋友。”
30.严肃而荒唐,宏大而狗血。
“半个月前,她在曼哈顿遭遇车祸。”江序临补充说,“在我们结婚后不久。”
江序临平淡的语气,落进嘉穗耳朵里简直是平地起惊雷。她在心里“靠”了一声,除此之外,不知还该作何反应。
江序临的叙述顺序和方才他与父母间的奇怪氛围好像应该说明些问题,让人揣测他与这件事或多或少必然有些关系。
但嘉穗没这么想。
她当然难掩震惊地看着他,但她在思考的是,这个人的生命体验和她很不一样。比她和她姐姐的差别更大。
这种既 drama 又严肃的事情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吗?涉及到人的感情与生命,涉及到动辄八九位数资产变动的这种。
这种家常便饭的出现与他的身家或社会地位有关吗?就像曾经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在她的妈妈和姐姐身上一样。
金钱、生命、情绪……好像在她们那里统统拥有不一样的计量单位,跟她的生活存在着类似汇率的鸿沟。一切都变得更宏大也更轻易,如同通货膨胀,最后什么都不值钱。
“她们”,是江序临说的那位杨小姐,是她的妈妈与姐姐,也许,也是江序临本人。
嘉穗童年时对姐姐的喜爱与欣羡,对妈妈的崇拜与惧怕,通通都表现为“敬而远之”。出于本能或命运,她从一开始就与那个世界割席。后来,少年时期愤世嫉俗,她在嫉妒姐姐的同时又并不愿意过她那样的生活。
而现在,当她真正长大,真正生出关切,她才开始产生好奇。已经拥有一切的妈妈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姐姐那公主一样梦幻的婚姻为什么会那么可怕地收场?
事隔经年,嘉穗才开始探索她们的世界,就像探索她自己的平行人生。
嘉穗定定看着江序临,恍然回到一个月前的盐水河边,终于肯承认自己草率提议的背后,并不天真的贪心与算计。
江序临是一座桥梁。
她越过他,想要抵达和触碰的,并不是他。
嘉穗心中油然浮起一股歉疚,忽的撇开了眼睛。
江序临见他一直不说话,甚至不再看他,忍不住开口道:“我和她的死没有任何关系。时间和地点,都只是巧合。”
他觉得他今天解释太多遍这件事了,此刻居然多出耐心,觉得再说明白一点也未尝不可。
莫嘉穗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点头,很平和的语气,“我知道。”
江序临蹙了一下眉,转身再次走进书房。
他拿来两封信。
在他结婚前夕,他最终回绝了那位同学,没有给“缘起”平台任何投资。他觉得他的算法太不靠谱,比不上一个莫名其妙的早晨有个神出鬼没的人忽然问他考不考虑结婚。
那简直称得上刺激。刺激自然催生出高效。
现在看到这两封信,他也同样觉得可笑。
宣称算法匹配的真心,却要煞有介事地以古典信件为载体。“缘起”平台要求用户在被匹配成功后完成最后一个步骤,一方写信邀请另一方约会,确定时间地点;另一方在约会结束后还需回信,以此来继续或终结关系。同时为了保护用户隐私,双方的信件,还得先寄到平台中心地址,再由平台寄给用户。
如果碰到异国用户,又有人出于“母语精神”或“真实自我”之类的毛病非要写本土语言,平台甚至还提供翻译服务,且是羊毛笔手抄英文版。一词收费 5 刀,工笔费另收 120 刀。
朋友当时特地约了江序临一个小时的时间,洋洋洒洒地向他陈述平台的商业化前景所在。除了会员费之外,此类附加服务费就是第二大头。他对收费标准也非常有底气,称“对标奢侈品”,越奢侈越有人买账,起码内测阶段的销售数据已经是铁证。一个娇气得除了供着别无他用的羊皮包能卖八千刀,他的爱情服务为什么就不能?
末了,总结陈词,“爱情本来就是奢侈品”。
江序临现在很难相信自己当时居然真的认真思考他的观点,并且觉得很站得住脚;甚至,他在和杨小姐完成匹配后,真的亲笔写了信。
并没有太多内容,只是信息明确地邀请杨小姐于 2023 年 4 月 18 日晚 8 点在东城泰和轩共进晚餐。平台提供的附加服务譬如帮你猜测女方喜欢哪种花,他甚至也花 80 刀买了,在当晚给杨小姐准备了一大捧波斯菊。
她也确实非常喜欢,甚至捧回了家。
杨筝第二天就给他回了一封信,简洁但得体的拒绝。
他们的约会就此有始有终地结束,之后没有任何联系。
莫嘉穗听了“缘起”平台的种种收费,先是憋不住笑,江序临觉得她的笑声串起来大概是“人傻钱多”四个字的嘲讽循环。
谁知道她平复呼吸抬起头,一本正经地问他:“你的朋友还缺投资吗?如果我拿二十万投给他他会嫌少吗?以后我只要 0.1%的分红就可以了。”
“会,很少。”江序临不留情面地拒绝,看着她天真的脸,甚至忍不住伸手弹一下她的额头,“你有多少钱啊一会儿投资这个一会儿创业那个的,很敢想啊你。维修平台又不打算干了?”
嘉穗不喜欢他语气里那个“又”字,但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就决定要干了?”她只跟他说过一次构想而已。
江序临微笑:“优秀投资人的均值眼光。”
嘉穗皱起脸,“好自信啊你。”
“……”她居然还有心情和他说笑。江序临再次确定,莫嘉穗是一个相当“有序”的人。她的内心秩序堪称稳定。
嘉穗这才低头去看那两封信,其实没什么特别。内容都很简洁,也能一目了然地看明白杨小姐和他关系生疏。
她低着头,用手摩挲一下那质感奇佳的布纹信纸,无意义地感叹了句:“你俩的字还都挺好看的。”
这句话却让江序临立刻想起他在家里地下室找到的那半封旧信。
里面有一句,“很喜欢你在绘画墙上写的字”。
他低头,观察莫嘉穗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波澜。她好像只是有点欣赏和羡慕,和他们之前飞去纽约,公务舱里她感叹的那句“跟你们有钱人拼了”并没什么区别。
非常中立、客观的欣赏。甚至连“羡慕”里通常涵盖的自怜或嫉妒之类的情绪成分都很少。
于是他也看似自然地接着问一嘴:“怎么,你字不好看?”
“谁说的。”嘉穗白他一眼把两封信还给他,“我小时候也练过好吗。”
江序临点点头,正想问什么时候练的,她已经揭过话题,很敏锐地问——
“为什么两封信都在你这里?”互通信件的话,不是应该各留一封吗?
江序临倒真被她问住了。他微微皱眉,仔细回想当日约会的情形,可很多细节记不清了,连杨小姐当时跟他聊了什么都忘得差不多,只记得那是个挺文艺的姑娘,说话温柔和煦又带点惆怅的风格。她好像跟他聊了很久的感情观。
他最后想起来,“她带来吃饭,最后没有拿走。”杨筝只带走了那一大捧波斯菊。
嘉穗点点头,啧声:“那人家是真的没看上你。”
江序临始终微微低头看她,听她这样说话,觉得好笑。她怎么好像同仇敌忾的嫌弃?
“既然跟你没关系, 你爸妈刚刚为什么那么吓人?”嘉穗有点心不在焉地问。她其实并不怀疑江序临,但又觉得应该对这件事多一点关心。
江序临发现自己的心绪已经神奇地恢复平和。不像刚才在老江老何面前那样懒于解释和自证,他很清晰地捋顺因果:“因为我刚刚开掉了杨小姐的父亲——他是江氏的元老,和老江有一定感情,但和我有不少冲突。而且,他坚持认为杨小姐的死和我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