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鹦鹉不再站在她肩膀上,她两手空空,更加重了无所依从的尴尬感。
  她把手又握回门把手上,回答:“我说,那个漏水,就是因为橱柜密封不通风的原因。”这句话居然给了她一点安全感,她就当自己是一个维修工好了,然后她拉着把手想要关门退出去,“你们有事情要聊的话,我就……”
  江序临却又走近一点,走到她面前完全切断她和那二位长辈的视线交流。他不紧不慢地问:“踢脚板你也装好了?”
  嘉穗抬眼睛瞪他,真拿她当修理工了?
  江序临却当没看到,把鹦鹉放回她肩膀上。这时才亲昵地摸摸它日渐光滑的翅膀。
  她硬邦邦地回答一句:“嗯。”
  江序临低声笑:“厉害。”
  她觉得江序临有病,江序临却径直伸手到她颈下,拨开衬衫衣领勾出她穿在项链上的戒指。
  “你干嘛?”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莫名其妙地放低了声音。
  她煞有介事的气音逗笑了江序临,心里的恐慌与紧张感好像减轻了一些,他用空出来的双手利落地解开项链把戒指取下来,然后径直戴回她的左手无名指上。
  前后不过两句话的时间。
  “莫嘉穗,你编的爱情故事现场试验过吗?”他低头,眼里闪烁狡猾的笑意,却又并不胸有成竹,因为他一直盯着她,好像在寻求最后的确定,寻找一个同谋。
  “啊?”嘉穗很懵。她怀疑江序临执着地给她戴戒指是在点她。要命的是,她真的有点被点到的感觉——她确实老不戴戒指。
  江序临笑了笑,牵起嘉穗的手朝父母走去,“爸,妈,这是莫嘉穗。”
  嘉穗一点都不惊讶,这对看着就厉害的老夫妻果然是他父母。尽管之前就在新闻里扫到过模样,她刚才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女方两眼,果然妈妈漂亮的话儿子就不会差。
  但她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江序临这是已经把他们结婚的事情告诉父母了。
  她来不及惊讶错愕,直觉的第一反应是羡慕——他好有种啊。
  她不得不想起自己提出和江序临结婚的那个瞬间,脑袋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把结婚证给莫总看。
  然后,到现在,莫总还认为她和江序临在谈着细水长流的年轻恋爱。
  而实际上他们从未谈过恋爱。
  江序临会怎么和他父母说呢?
  她之前兴味十足杜撰的浪漫爱情故事,他也用上了吗?
  嘉穗很快从这种对比中抽回神来,小心也礼貌地冲江自洋和何凯丽微笑,“叔叔好,阿姨好。”
  何凯丽觉得这姑娘有点面熟,看起来清清爽爽的。就是太瘦,瘦得跟电线杆子似的。
  她看人讲眼缘,眼前这姑娘挺合她眼缘的,瞧着舒服。可是……她勉强对她抿嘴唇点头算是回应,再没更多表现。她心里仍然想着,自己儿子亲口承认“约会过”的杨筝,在纽约,死在儿子登记结婚后不久。
  “约会过”,是什么程度?她不是老古板,也知道西方盛行的约会文化,一次 date 可以仅仅只是见面吃饭,也可以什么都做。
  地点的重合与时间上的巧合,又真的只是巧合吗?
  她一生都是雷厉风行的人,这种事也本不该婆婆妈妈暗自揣测,可偏偏……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只能无奈地沉一口气。
  江序临牵着莫嘉穗,本想把她之前编的那个他们的交往故事讲给父母听。反正是逻辑流畅、天衣无缝,而且他看过好几遍,记得很熟。
  可看着老江老何审慎神色,他话到嘴边改了口,原本丰富可信的故事变成寥寥两句——
  “我们是今年五月认识的,月底去纽约登记了。”
  他微顿一下,补充说明:“一见钟情。”
  江自洋和何凯丽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嘉穗先惊呆了。但她此刻自动修得某种素养,面上分毫不显,只偷偷掐紧了江序临的手,以示警告。
  既然都是说瞎话,何必说这么扯的?她编的故事难道不好吗?
  江序临却紧跟着捏回来,力道比她大得多。
  嘉穗几乎有点疼,也在这疼痛中忽的一愣——他好像是在反驳。
  江序临并不觉得自己在说瞎话。尽管他仍然不太清楚自己对莫嘉穗究竟是什么态度或感情,但除了“钟情”,现代男女自愿结婚不该有其他理由。
  至于他钟情的是什么?
  脸庞、声音、性格,或者此刻以及今天上午的办公室里,她作为妻子能够提供的“效用”,都很合理。
  他大可以在往后时间里慢慢探索。反正他们的婚姻至今并不让他难受,他非常愿意继续下去。
  江序临见父母仍然没有什么反应,只好说得再明白一点,“我和杨小姐四月份的时候约过一次会,只是共进晚餐。虽然我当时对她印象不错,但她第二天就回绝了我,我们也就没有再联系。”
  何凯丽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不由在心里想,果然,果然,小序虽然性格古怪孤僻了一点,但她的儿子干不出伤天害理的事,她还是不该自己吓自己的。
  江序临却能明显感觉到手心里那只手松了一点,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约会对象印象不错只是因为被对方甩了才没有后文”这种叙述,对现任妻子是不大友好的。
  他很快联想到当时莫嘉穗急匆匆离开纽约,最后告诉他是因为“前男友”的婚礼后,他心里一瞬间的不快。
  他完成了一次链条完整的“将心比心”,好像对自己的情绪也看得更分明了一些。
  他把手牵得更紧,没管莫嘉穗抗议性质的挠他手心,又对老江说:“杨烨这个人我早晚是要开的,我现在有这个权力,也不会收回自己的命令。但我会处理好对外声明和离退福利,您不用担心。不过您要是实在不喜欢我这样做,我也愿意辞退在江氏的一切职务,只带星禾走。”
  星禾是江序临在美留学时创办的公司,虽然名义上一直隶属江氏名下,但人事与业务架构都是独立的。
  江自洋面色并没有因为他澄清自己和杨筝的关系而变好看。何凯丽最关心的是儿子的品性和心理健康,他却更关注公司实务。臭小子说的好听,好像他已经把事情处理干净。可杨烨自然不是什么真正心性纯良的,现在丧女之后的心态谁又说得准?解聘了就万事无虞么?天真!
  但看他旁边还站着个懵懵懂懂的姑娘——准确地说,居然已经是他的儿媳妇。江自洋又不好将话挑得太明。
  他最后冷哼一声:“你还知道你肩上担着个星禾!”
  江序临笑而不语。他当然知道老江的意思。
  他的婚姻并不像他和莫嘉穗说的那么简单,厘清了名下财产和债务就两清了吗?那是孩子气的天真设想。
  江序临如今独自掌管江氏——虽然除了科技业务之外的事情,他都交给了各版块的职业经理人。更重要的是星禾。江氏是最受诟病的那种家族企业,老江一辈子坚持不上市,江序临也认同;但他们近两年一直在推动星禾独立拆分赴美上市,到时候江序临会是 ceo 和敲钟人,他的婚姻状况,和股市数字的每一次跳动都有关系。
  但既然莫嘉穗只关心到身体健康、财产和债务,那他也只需要回答这三点。至于其他的,很重要,但并不棘手。他当时更急迫要做成的,就是走进他好奇的婚姻。
  夏季的天亮得很早。一家人扯东扯西到现在,好像该说请的都说清了,各自却还是忧心忡忡。
  高层公寓能更早地看到天际线,窗外已隐隐泛出鱼肚白。
  江自洋沉了一口气,也怪自己,没有及早插手处理杨烨的事,居然当真放心一个二十几岁的孩子来做管理。
  他最后也说不出什么了,叫司机来接,牵着夫人拂袖而去。
  只是经过嘉穗的时候,不管出于长辈的和蔼还是家人的“留一线”,夫妻俩都对她充满和善地笑,何凯丽还温柔提醒她穿好拖鞋,夏天的早晨,寒气也很重的。
  嘉穗头皮发麻地尽最后礼数,送他们出门,门关上后,仍然不能放松下来。
  她有太多可以质问江序临的,譬如怎么这么突然就公开了结婚的事实、为什么不和她商量,以及,“一见钟情”是什么鬼话,“杨小姐”又是谁。可自己在脑海里备一遍腹稿,又觉得问不出什么,江序临在刚刚对他父母的说辞里,已经陈述得很完整。
  她目光复杂地看着江序临,心想,她的体验可真是太丰富了。
  江序临在她的目光里走去厨房接水,自己一杯,走出来也递给莫嘉穗一杯,问:“嗓子这么哑?”
  “我刚起床就这样。”嘉穗默默喝水,心里不知道在组织什么语言。
  江序临却很直接,“有话问我吗?”
  嘉穗喝着水,牙齿习惯性地咬玻璃杯壁,从水和玻璃的混乱折射中看见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她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你有偷窥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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