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言公子,您直说吧,您到底想做什么?”
  祁言勾唇一笑,又朝她靠近了几寸,季无虞被他压倒性的气势将了一军,往后踉跄一步。
  祁言拦腰扶住她,欺身上去,在她耳边低语道:“季姑娘可认得,御史中丞裴泠沅。”
  那股子气息引得季无虞一阵酥麻,听到这个名字的她微微一怔。
  “言公子何意?”
  “我可以让你成为下一个她。”
  祁言不再靠近她,扶正了望向季无虞,目光灼灼,说道:
  “你是把好刀,但藏在鞘里,谁也见不着你的寒光。”
  一把好刀?
  季无虞第一次听到有人这般形容自己,忍不住勾了勾唇,朝他靠近,一把抓过他的手,目光紧锁着祁言,收敛了的锋芒近乎恩赐般乍现,轻声说道:
  “我缘何不是那个握着刀的人?”
  祁言先是被她手掌冰冷的触感惊到,又不着痕迹地一笑,听她继续道:
  “我不愿摇尾乞怜求人收留,纵然受困于此,那笼子也该是我自己选的。”
  两人在渐渐转大的雨中对视着,雨珠拍打着地面,像琴弦断后的最后一阕,擦出刀剑乱舞的意思。
  祁言仿若看到了一年前那个装作乖顺的小女孩的另一面,就像她隐没在背后的,那只沾着血的右手。
  季无虞忽淡淡一笑,小心翼翼地把本性又装到这软弱无害的壳子里,独自走入雨中。
  “这是实话吗?”
  季无虞的背后,传来祁言的声音。
  她没有回答,只是走着,在离开伞庇护的一刹那,肩头就濡湿了。
  祁言说她是把好刀,无非是想让自己做他手中的那把刀。
  杀人见血,为他自己搏一世清明。
  只可惜……
  季无虞冷笑了一声,坐了下来,倚靠在门槛边上。
  似乎是动静太大,祁澈回了头。
  他们俩,一个跪着,一个站着。
  季无虞视线有些模糊起来,嘴角也勾起了一抹悲怆。
  她曾经历过人生中最谨小慎微的岁月,在陆府的那三年磨光了她身上的江湖气。
  那时候的她,总盯着自己头顶上四四方方的天瞧去,想着丘独苏将自己送进来说的那句,
  长宁无忧,一世安康。
  “这样的人生,不会太过没意思吗?”
  陆月初听完季无虞讲的话,同她说道。
  “可是小姐,有的人生下来便是在囚笼里,逃不出去,只能待在那,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季无虞说得极为认真,“就好像你我一般。”
  那位颇有些离经叛道的陆小姐冲她狡黠地眨了眨眼,“可你要是真是个安分的,为何还要读书?在陆府做婢女,又不要用到《春秋繁露》。”
  季无虞哽住了。
  陆月初轻笑了一声,开口说道:“我下个月及笄,父亲给我拟了小字,可我都不满意,你猜……我给我自己拟的是什么?”
  季无虞抬眸,不解道:“什么?”
  “岳好,崧高维岳的岳。”
  “为什么不是月初的月?”
  “我不要做月亮。”陆月初笑得轻快,大大方方地和她说道,“我要做群山之中最高的那一座。”
  第9章
  | 009
  紫宸宫。
  帷幔被宫人掀起,祁言走到床边蹲了下来,将手里的药舀了舀,递到皇帝的嘴边。
  皇帝低了低头,一勺便饮尽了。
  不一会,一碗汤药便见了底,祁言将碗和勺放一块,交给一旁的宫人,示意她们拿下去。
  皇帝望着他这般耐着性子服侍自己,低低地笑了两声,“今日政事可多?怎还有空来伺候朕。”
  祁言停了手中的动作,瞥了一眼在一旁守着的郑忠全,说道:“中贵人说了,陛下的事就是这天下顶顶要紧的事,可不就巴巴赶来了。”
  “你啊。”皇帝自是知道自己这个外甥记仇得很,便斜了一眼郑忠全,“下次记得注意点。”
  “诶,老奴遵命。”郑忠全乖乖地当他那活靶子,边点头边说道。
  宫人此时端上的痰盂,来皇帝面前接着,祁言见他还在使劲,顺势说道:“今日世子,进宫了。”
  痰卡在喉咙里,上下不去,皇帝顿了好一会才道:“行知家的那个?叫……”
  “祁澈。”
  “这一病啊,记性就不大好了。”皇帝长叹一口气,“他如今到哪儿了?”
  “算着时辰,该在殿外候着了。”
  皇帝一听,便知祁言该是早知道他们到了,此番发问,不过是来提醒一下罢了。
  祁言似也不在意这老皇帝心里想些什么,只接着补充道:“陛下当时说,要来紫宸宫见过您,再来安排去处。”
  “接他进宫来这事,是你的主意还是裕妃的来着?”
  “娘娘当时说王府就剩世子一人,实在可怜,接进宫来也好让陛下享天伦之乐。”
  “摄政王觉得这话,是真心的吗?”
  “裕妃娘娘是陛下心尖上的人,自然是为陛下着想的。”
  “可朕怎么听说,你最近和唐家……”皇帝那双眼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转悠了两圈,低声说道,“走得有些近。”
  “这消息子虚乌有,来得毫无根据。”
  “升儿家的良娣,就是唐家那姑娘,不是小时和你玩得不错吗?”
  “只是少时情谊。”
  “那和储家,怎么不走近些呢?”皇帝说道,“储佑嵩是两朝元老,太子老师,将来升儿登基,在宰辅的位置上定是要坐得久的,你说,这状都告到朕面前来了,朕……还能不管吗?”
  “臣谨遵圣谕。”
  “是教诲,不是圣谕。罢了,把那孩子叫进来吧。”皇帝挥挥手,“这天冷,今早晨还落了雪呢,紫宸宫前殿抵不上后头,下次等人刚进宫便来传,也好支了炭火来暖着。”
  祁言自然听出来了这话里头的提点之意,点了点头,答道:“是。”
  没过一会儿便有个小孩走到皇帝跟前,怯生生的,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郑忠全咳嗽暗示了好几下,才跪下来朝皇帝行礼。
  “起来吧,也别吓着他了。”皇帝笑容可掬,似乎很是喜欢祁澈,嘴里念念有词,“这孩子,怎的这般乖。”
  “皇爷爷。”祁澈低低地唤了一声,又走上去,将自己一直拿着的东西递给皇帝,说道,“这叫占风铎,是澈儿自己做的,能听风声。”
  皇帝接过,摇晃了一下,悬挂着的碎玉片便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好听极了。
  “澈儿是要送给皇爷爷?”皇帝笑着问他道。
  “嗯!”祁澈用力地点了两下头。
  守在后头的祁言望着这幅情景,了然般勾了勾唇。
  过了好一会,这爷孙两个还在闹着,祁言便藉故离开了。
  刚出紫宸宫,便看到石阶下有位不同于宫娥打扮的女子在那候着。
  祁言望去,
  季无虞?
  雪比早晨要小了许多,却还是落了她满头,连双鬓簪着的蝴蝶钗上,都勾了几枝雪。
  怎么也不知道撑把伞?
  祁言微微皱眉,抬脚走近了几步。
  汉白玉砌成的石柱,季无虞摩挲了半天,纹路都快记下来了。
  这亲缘说近不远的天家亲戚,真是不知怎么有这么多话说?
  季无虞把这些说出口就要被训诫的话都塞回肚子里,强装出一副恭敬乖顺的模样,低着头去扒拉着她刚刚在雪堆里找着的蚂蚁窝。
  “是皇城的天不够大,惹得季姑娘要往下看?”
  自己头上飘着的小雪,忽地停了。
  季无虞听到这声音就知道是谁,立马头埋得死死的,眼睛却盯着面前握着伞柄和羊脂玉一般的手。
  这几日在心里头念念不忘之人,忽然就这么在自己面前,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嗯?怎么不说话?”
  他此刻的声音温柔极了,和那个雨夜里就差没把打算利用自己写在脸上的人,好像不大一样?
  季无虞抿了抿唇,最终抬起头。
  冬日的太阳便如骏马奔平川,人只一站底下便能察觉着。
  白驹往苍穹之顶奔去,被烤疼的薄云遮着它的影子,一点点辉光恰恰好印在祁言的右脸,长鼻更显挺立,只是有些看不清那双眼,更看不清几深几浅。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1”
  季无虞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这个颇显矫情的答案。
  祁言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低声笑了两句,说道:“你酝酿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说念句诗给我听?”
  “王爷想听实话。”季无虞说道,“我便说了实话。”
  她是在回答那个雨夜,自己问她的话。
  祁言觉得好笑,“只可惜如今是冬日,你怕是看不到小草青青了。”
  又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个占风铎,是你的主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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