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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一行人到得城西营地时先通了姓名,守军一听,指了指对面。
  彼处却是早在营外另辟了一片地方出来,此时围成一个看不到边际院子,正有人源源不断往里头赶车,车上全是粮谷辎重,也不知是哪家被收的东西。
  等进了外堂,里头稀稀拉拉站着三两人,当中一名身着轻甲的军官点了下墙上挂的榜文,道:“不用什么金银,也不是罚没,不过暂时扣住而已,若想取出,只照着上头做就是了。”
  又道:“早间不是给给你们城中各家行团做了通传?旁的商家都无事,怎么只你们粮商一个两个反复来问?”
  他面前那桌面上堆了两沓尺高的文稿,此时随手一指,道:“拿去看吧。”
  李掌柜并另两人上前几步,也跟着取了一份文书,只扫一遍,却是神色各异。
  “却不晓得那通传是给到哪一处?我们怎么个个不知的。”屋中有其他粮商问到。
  那军官道:“你们行团在哪里就给到的哪里——行文肯定是送到了,都有人做了红签,回去一问便知。”
  众人自然诺诺连声,又行道谢,各自捧着文书当时就看了起来。
  原来按着文书所说,即日起城中控严,粮食辎重等一应不能随意外出,一人随身只能带米两斗,若有超出,需做提前告知用途。
  要是从前买卖,百石以下者需将两边签好的契书交城防军备案,再由买方出具认买三份认买函书,一份给城防军,另两份给京都府并买主当地衙门。
  要是买卖数量在百石以上的,还需当地所在行团或衙门出具函书,表明知悉此事,以防买者得了粮谷后在当地囤积居奇。
  “哪怕此时发信,那信回来少说也过了十天半个月……如何赶得及!!”有人免不得嘟哝。
  又有人小声问道:“我这年前谈好的买卖,因是熟客,就也没立什么契书,若是买家知道这么麻烦,不愿要了,反逼我们赔付怎的办?”
  军官反问:“这样大的买卖也无契书?你们粮商这么不讲究吗?”
  那人一时无言。
  旁边有人帮着搭话:“天南地北的,眼下又形势不好,既是熟客,遇得不便时只口头来一句话生意也得做的。”
  “既无契书,还要做什么赔付?唬人也不要把我当傻子吧?”那军官冷嗤一声,“既是给了你们面子,就不要蹬鼻子上脸了,眼下京城粮价大涨几个月了,北边哪有傻子放着南边便宜粮食不买,千里迢迢来买你们这贵的?”
  屋中人顿时个个讪讪,过了好一会,终于有人厚着脸皮问道:“且不说这个,若是一时拿不到契书,又实在着急,还有没有通融法子的?”
  军官道:“你要通融,他要通融,这令法谁人来听?”
  又道:“不过要是实在着急,京都府衙也可代为收粮,有那嫌麻烦不想多等的,可以按价卖给朝廷——银钱定是有得赚,拿了银子,再去当地置了粮谷送给买家还能再赚一笔。”
  众人面面相觑,又问价格几何。
  这回那军官一指墙上挂的木签,果然写明价格,糙米、稻谷、粟米、白米、白面等等,各多少银钱一石,十分清楚。
  只一干粮商看了价格,却是一齐色变,个个说太低了。
  军官冷笑道:“低不低的,比起当初进价翻了多少,你们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这一年绝户财发得还不够么?东西已是扣了,愿领就领走,要卖就卖,全看你们自己去选,不要在这里同我纠缠!”
  一时诸人尽皆无语,却也不敢再啰嗦,只得慢慢散去。
  剩得韩员外并另一人躲在角落,趁人走了,才转头去对那李掌柜使眼色。
  李掌柜上前先同那军官打了个招呼,对方见了是他,果然改了面色,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老李,你来这里做什么?”
  第158章 辞工
  李掌柜只笑笑,先将来意说了,又看向后头韩员外二人道:“这便是我方才说的两位员外。”
  那军官脸上笑意立时就收了起来,道:“外人来了我倒是只能好声好气,既然是你领来的,我就当自己人,也不用那些场面话,直说了吧——此事有节度亲自过问,断无半点转圜可讲。”
  他反身去后面取了一本册子,翻到其中某页,再度问了面前二人姓名。
  重做确认之后,那军官面色更冷,摇头道:“你两一个运粮三万余石,一个运粮八千余石,动静那样大,众目睽睽的,马车堵路都堵了半日——若非你们太过惹眼,这事还不至于这么着紧来办。”
  又道:“方才军巡使还专程过来交代,叫我拿几个做杀鸡儆猴的,单独点了韩、邓家出来——便是你们二家了。”
  听了这话,韩员外面色渐渐发白,倒勉强维持了镇定,另一人却早已慌乱不堪,忙看向李掌柜,跌足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那军官脸上有些不耐起来:“方才不是说了,或卖或赎,全看你们自己行事,只说抓来做典型,又没说要为难,左右不过按律行事。”
  那邓家人哪敢再说,只得讪讪而退。
  出得营地,李掌柜拱手道:“二位,不是我不搭手,若是城门仍旧由京都府衙说了算,凭以往交情,我这里或许还能同一二官吏搭上几句话,此时换了城防军……”
  他顿一顿,又道:“此路已是不通了,不过我一会要进营应差,要是你们信得过,我就设法去寻熟人问问。”
  韩、邓二人虽然未必尽信,却也别无他法,好在面子情是会做的,连忙道谢,只说信得过云云,也不愿走,只在原地干等。
  李掌柜去了良久,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才从内营出来,这回倒是带来一个好消息,道:“我听说殿下已经得知此事,说是流民是民、农人是民,商贾一般也是民,又说如此办事,只怕你们心中不平,便自出了一笔银钱用来做补贴。”
  “且看你们那粮谷是卖往何处的,另有两个法子,一是拿了契书出来,她出人手置买粮秣代为送去,所扣粮谷便充作城中所用,如此一替一换,也不叫你们失信,两相便宜。
  二是朝廷出面买下,此处又有二选,一是按方才所见标价卖予朝廷,二是若干时日后——可半年,可一载,由你们自选,多以半倍粮谷还回,原本一百石的,多给五十石……”
  李掌柜说完,语气也有些意味深长起来,看向韩、邓二人道:“殿下至仁至义,做到这般地步,想来再不会有什么难选了吧?”
  对面二人听完这话,表情都勉强至极,只得挤出笑来,连连称是,再无其余言语,各自匆匆散去。
  粮商运粮出城,城门处又扣粮不放,那车马队列堵成长龙,又被一一拖走,这样的事自然不可能瞒得住。
  韩、邓二人一回城,到得行团所在使人四下找寻,翻了半日,竟是在外门处找出早间衙门送来通令文书,只因从前衙门偶有政令,全无什么要紧,门房也不紧不慢先行收着,谁知就此误了大事。
  要是早看到这文书,两人怎么都不会在如此敏感关头送粮出城,至少会看多一会,叫人先探个路。
  本就因害怕朝廷要行蛮狠之事,最后派人强进仓库,逼要自家献粮才只得如此,谁知竟是一只鸡把蛋下黄鼠狼嘴里,还由它咬着屁股了!
  两人心中自是十分不满意,骂了门房一通,也只无用,连忙召集各自亲近粮行集聚,才把那李掌柜说的话转述一遍,正要挑唆几句,就听才来的一人道:“衙门开的价是不是太低了?”
  又道:“要是按着此时架势,用不得半个月城中粮价便能上天,眼下开的价根本入不得眼……”
  “正是这个话!”其余人连声附和,“此时局势,谁不想多留些粮谷存住备用,便是现下涨势一时停了,等狄兵南下,更有飞涨的日子在前头,做什么让要给朝廷,赚的那一点利连牙缝都不够填塞的!”
  也有人道:“现编一份契书本也不难,叫人现出认买函也不难,只是还要三地报备,谁人敢出?”
  又有人转头道:“韩员外,不如使人送信去蔡州……”
  韩员外咳嗽一声,道:“先不说远隔千里,鞭长莫及,一来一回少说也要旬月,再说就是能送,蔡州那一处也无人可送……”
  众人顿生不满。
  “已是到了这个份上,韩员外身为行首,从前只要发话,谁人不应?此时真遇上事了,怎的半点力都不肯出?哪个不晓得国舅爷与你……”
  韩员外立刻出声拦道:“这话实在是血口喷人了!我自家经营,同国舅爷又有什么关系,况且今日太上皇北上,所谓国舅早不是从前国舅……”
  他没有把话说完,只停了一下,又道:“我自会写信去往蔡州,托请故旧帮着说话,只毕竟相隔太远,一来一回,说不定这里粮食都要进了那些流民肚子——今日虽是那公主出面,想来只是做个明面,背地里还是朝廷意思要拿我们粮商宰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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