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管中窥豹,可想而知此时在众人眼中形势如何,赵家人形象又是如何,竟连面子情也懒得给了。
李掌柜张了张口,道:“虽有自私贪生者,可一样也有许邛这样心怀大义的……”
赵明枝摇头道:“谁人不贪生,谁人不自私?不过本性而已,其实并不过为,更不能责备,只是此时大义者反要躲闪背人,归根到底,自然是朝廷之过,天子之责。”
她可以随意臧否朝堂并赵家人,李掌柜却不敢听,更不能附和,只好装成哑巴束手站着。
不过李掌柜到底脑子灵活,沉默了几息,复又道:“不如小的再去劝说一番,各家粮行不敢多认,其实也有无人带头缘故,咱们家这些年行事以低调为上,难当头首,可只要行首中有人牵头,想来有用……”
又道:“另也遣人快马加鞭南下送信……”
这样答复,就是不愿意的意思了,还有什么必要再做啰嗦?
赵明枝阖上手中册子,道:“不必如此,认田也好,献粮也罢,本就全是应当出于自愿,还不至于到了需要倒劝的地步。”
此时发信去问,以如今情况,那信回来早不知是猴年马月,如果回信中没有一口答应,还要再一问一回,来来往往,等稻子熟了都还未能给个答复,毫无意义。
她自认不管认田还是献粮,一旦把目光放长远,只要大晋能得喘息,于京中粮商来说,绝对是得大于失的。
而要是京城失陷,朝廷真正南迁,最后少不得一个国破结果,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就算最后新朝换了旧朝,乱世之下,谁又敢保证自己能苟全呢?
况且那吃亏之说,也仅仅是赚得没有昧着良心的时候那样多而已,其实一样获利不菲。
不过以赵家人从前行事,谁人又敢相信,又愿相信呢?
今日果,昨日因,也怪不得别人。
她道一声“辛苦了”,又温言勉励了几句,便将此事揭过,又让人把自己原本准备的稻种图样取了出来。
李掌柜拿了那图样,先听赵明枝说完,才认真去看上面文字描述、再品查图画模样,最后道:“只看这图,虽有些眼熟,但小的一向看禾苗谷穗却是不如手下专精,一下不太敢做辨认,不知能不能让我把这图带去粮行里,使人多刻印几份,拿去各处分发,想来不出三日,就能得到些消息回来。”
又道:“实在不行,要是以朝廷名义对外张扬不太妥当,也可以交由粮行这一头出面张榜贴示,铺子里用赏银也好、粮谷也罢,都可以拿来当做酬谢……”
赵明枝闻言不由得颔首。
且不论差事最后办得如何,这样态度实在难做挑剔。
等两边说得七七八八了,赵明枝免不得又问道:“我听说今日城中多有冲闯粮铺的,闹得极大,伤者也甚众,下午时分虽已暂时平息,却不知外头如何传的,以你看来,是个什么情况?”
李掌柜道:“小的进宫时外头安静得很,先是京都府衙出动,后又来了不少军官,看起来同平日里已经无甚差别。”
他不敢去看赵明枝,只盯着面前地上的大块砖石道:“好叫殿下知晓,此事其实早有征兆,各家粮铺都把着粮食囤着等待高价,日日压着卖,三五天还罢了,拖到今日,许多铺子里连几石粮都不曾备着,买家在外排了半日队,本就一肚子火,如何能不气?倒也不能全怪闹事的。”
又道:“外头各色传言都有,多数觉得粮行活该,也有觉得虽粮行嘴大,说那些流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同狗咬狗,最好先罚粮行,叫他们老实把私藏的粮食都卖了,又将流民该打的打,该关的关,不能留他们在外头瞎跑,又四处惹事……”
说起话来倒是两不相帮。
赵明枝又问道:“城中近日南下的多么?”
李掌柜道:“不敢欺瞒殿下,能走的早已走得七七八八了,当日陛下南行时已是跟了一批,徐州被围时又跑了一批,此时虽还有走的,比之从前其实好多了——也要多亏殿下到得及时,算是稳住民心了。”
赵明枝微微一顿,却是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奉承话罢了,并不怎么当真。
她把前日裴雍所给那库房清单中存粮、稻种又问了几句,才将人放走。
李掌柜既走,先使人将那图纸送去印制,自己却不着急回粮行。
他本要转向城西,只是还未行到半路,就听得道旁一间酒楼处有人叫道:“李掌柜且留步!”
是个面熟的小厮。
李掌柜转头去看,只觉奇怪,正要问话,却又听得酒楼之上一人叫道:“李兄,快请上来!”
他抬头一看,从窗口伸头出来的竟是下午才见过的韩员外。
李掌柜一拱手,道:“在下身上还有事,却不知员外有什么吩咐,不如晚些时候……”
他一边说,胯下马匹不曾停住,正要重新打马,那酒楼大门处却跑出一人来,正是下午所见行团中另一人。
此人一露头,也不管旁的,一路跑着去拽李掌柜下马鞍,又道:“我同韩员外摆了宴,实在急事找你,不用耽搁多久,只给盏茶功夫便是!”
话说到这份上,李掌柜不好再做推拒,忙翻下马来道:“怎好叫二位摆席……”
一面说着,却是被扯了进酒楼当中。
那人果然没有夸大,一进二楼包厢,当中早摆了一桌子菜。
那韩员外竟是亲自来迎,先做嘘寒问暖,还未等李掌柜推拒便道:“我晓得李兄弟身上事忙,也不多耽误你,只是有一桩事发生得实在突然,我们四处打听了一圈,全无人晓得其中内情,幸好还有李兄弟不比常人,现在别无他法,只好来问你了……”
他整了整袖子,道:“我家在城西有个库房,里头存了些别人家的粮谷,按着原本安排,今日就要送往南边去,只不知怎的,在新郑门处竟是被军官扣了下来。”
李掌柜作惊讶状,道:“好好的出城,怎么就被拦了?”
韩员外苦笑道:“要是知道怎么回事,也不至于临急临忙来找李兄弟了。”
他说着对着身边使了个眼色,一旁的随从立刻转去把住门口,将要进门的小二拦在了外头。
韩员外亲自给李掌柜倒了茶,言辞恳切地道:“要是那粮食都是我自家的东西,直接献了朝廷也无妨,只可惜都是旁人东西——金陵城中一家姓秦的,我韩家通家之好,用来活一族人性命的,实在不能被扣在此处,得要早些运去金陵才对。”
除却韩员外,边上那另一人也急忙插道:“我铺中运出的粮食走的城南,也给扣了,全是一家大户年前就订的,眼看就要到交货的日子,货却突然被扣,这要如何交代??”
“老弟你也是做买卖的,自然晓得‘信’字要紧,我已是叫人寻了一圈,从前倒是在京都府衙有几个走的熟的,可都说那城门已经做了交接,不归衙门管,才换给了西边来的节度使裴雍。”
“偏我找来找去,无人与那裴节度相熟,想使人去他门下打听,莫说本人,便是左右都难做接近,更不好问话,幸好有人见得你曾出入城西军营,听闻同营中好几位军爷走得也近,因走投无路,不得不来为难老弟你了……”
李掌柜赶紧摇头道:“城门戍卫这样事情,我哪里能打听得到,二位与其在这里舍近求远,不如直接去问扣粮的官兵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总不至于说扣就扣,一句话都不给吧?”
“话倒是给了,却不……”韩员外话说到一半,忽然一顿。
边上那人接道:“说是早间已经贴过告示,即日午时起全城备战,粮秣、军械、金银等等,都是只能进不能出。”
他顿足道:“只给这么一点时间,城中今日又乱成这样,叫人如何来得及反应?!”
又道:“又说被扣了粮谷的要自去城西大营找寻,按交代行事——我只怕一旦去问,给了定调就再难转圜,才想着叫人帮着在中间回旋通融一下。”
韩员外也道:“正是这个道理,我等没有门路,只能劳烦老弟了,这事也不只是关系到我们一家两家,下头不晓得多少人会被波及,若能帮上一手,旁人不敢说,我这一处将来是必有重酬的!”
李掌柜忙起身道:“二位却是太看得起在下了,我不过是个给人跑腿的,哪里能插得了这手。”
又道:“我虽去过城西营中,不过生意往来……”
他还要再说,那韩员外已是起身行礼道:“老弟莫要推脱,只帮忙去试试就好,成与不成我们都绝无二话——况且恒盛不是换了主家,众人尽知当日公主进城时那裴节度什么态度,西军又是什么态度,想来以你身份,西军多少要给几分面子。”
李掌柜无奈道:“我这样身份,怎能去沾殿下面子……罢了,既如此,我本也要去城西,就与你们一并去那营中问问吧。”
二人大喜,也不通知其余粮谷被扣的,更不外露半点声色,另一名粮商本还打算差人跟着李掌柜去便是,见韩员外竟是自家亲自前往,也忙不迭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