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父亲擦了擦他脸上的灰,道:“到时候,我们会相逢的。”
  那时候的他竟不知,相逢无期。若非说有,那也只能等到他百年之后再相逢。
  多尔济笑着把背上的一道伤疤展示给暮雪瞧:“到了漠南,听到消息,我简直发了疯,见人就要打,非要骑马冲回去找我阿布额吉。最后是祖父亲手拿长鞭给我打下马,疼晕了过去,方才算完。”
  一道狰狞的鞭痕,虽然主人已经长大,痕迹也变得淡淡的,但仍固执留下一道伤疤刻在血肉里。
  暮雪伸手,想触碰,却又怕他疼一般不敢下手。“还疼吗?”
  “这么久了,怎么会疼。”多尔济的神情似喜又似悲,“没事,都过去了。现在,我有你了。”
  他把她抱在怀里,沉默良久。
  其实有些故事他并没有告诉她,譬如说,这战争的纠葛。为尊者讳,可是他的祖父土谢图汗的鲁莽作为,确实为噶尔丹提供了一些发动战争的借口。当年土谢图汗杀札萨克图汗,致喀尔喀内乱。噶尔丹以为女婿札萨克图汗复仇借口,出兵喀尔喀,烽火蔓延至整个草原。
  可是祖父自己也后悔过,对着长子长媳的衣冠冢,痛哭流涕。
  谁又能说得清到底谁是谁非。兴许没有祖父这档子事,噶尔丹也能找其他的借口叛乱呢?
  多尔济叹息了一声,亲了亲暮雪的额头:“不说这些了,你昨晚把信写好了?”
  “嗯,我向汗阿玛提议沿路修筑驿站也可做军台之用,以及……”暮雪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不自在,“一些小事,放心,我有好好夸你的功劳。”
  第74章 传信 自寺庙祛晦归来,多尔济去给土谢……
  自寺庙祛晦归来, 多尔济去给土谢图汗请安,暮雪也没闲着,奋笔疾书, 写着给京城的奏本。
  因是密折,有些事, 不愿意让多尔济现在就知晓,她便时不时派人出去瞧瞧, 看额驸是否回来了。
  烛火下写字,连眼睛都累得很, 写完装匣之后,她便趴在书案上小睡一会儿, 等多尔济回来。
  梦中似乎又听见歌声,依稀是回城勒勒车上, 多尔济不知疲倦所唱的那样。她回味着歌声,有些淡淡的愧疚。
  信件与奏本写了厚厚一摞, 将带锁奏匣装得满满当当。
  暮雪去岁就专门从侍卫中调出来四人,组了一个通讯班,平日无需做他事, 专门负责传递讯息。
  天色刚刚破晓,她帐下的邮差已然携着奏匣骑马绝尘而去,比土谢图汗的邮差还要早动身一日。
  秋日的京城, 天高云淡, 正是爽利时节。
  康熙皇帝已从避暑的畅春园搬回紫禁城,大内前庭忙忙碌碌,不敢有所懈怠。
  内奏事处太监瞧见奏匣票上“库伦加急”的字样,又见四公主金印,立刻将奏匣记档编号, 与新收到的苏州织造等人呈递密折一道,由专员送去南书房。南书房伺候的太监依照万岁爷批折子习惯,分门别类将奏折摆好,等着万岁爷过来。
  御门听政完毕,已是辰时,西洋钟指向八点,咚咚咚响。
  正由宫人侍候换下朝服,换成常服的康熙皇帝瞥了一眼西洋钟。更衣完毕,活动了一下筋骨,方走向摆满奏本题本的御案。
  今日的奏折倒不很多,康熙拿起一本摆在最上头的,是内务府总管大臣的折子,道之前奏请办铜的商人已顺利从日本采铜归来,上交节省银一万两。
  虽然数目不多,但是好歹也是个小进项,且稍解用铜之事,这差事倒办的不错。
  康熙的目光扫过皇商范氏的字样,指节在案头轻叩。范家人,他是有印象的,三征噶尔丹时他们家在运粮一事上干得不错,如今办铜的差事也交办得利落。他依稀记得从前某份密报里提过,这以商补铜的法子,似是四公主在背后指点。也不知道这丫头身处草原,是从哪里想出来的法子,倒真是个机灵的。
  说起来,这笔节省银也能算四丫头给阿玛的孝敬。
  康熙提起御笔,写下“知道了”三字,脸上神色轻松。颇有一点女儿长大了,能上交家用的小小欣慰。
  说曹操曹操就到,下一封即是四丫头递来的奏折。他目测了一下,还挺厚,不知道写了什么。
  用银刀拆开信封,康熙皇帝脸上的一点笑意立刻消散了。
  土谢图汗部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能让噶尔丹余孽惊吓到他的女儿!
  还有那噶尔丹,人都死了,却仍有隐患尚存。
  他皱着眉头,端起案旁的茶盏,浅浅喝了一口茶,方才继续看下去。
  一旁侍候的太监梁九功瞧见万岁爷的神情,心里一咯噔,这是漠北又出了什么事?他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惟恐惹得万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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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意。
  梁九功安静关注着万岁爷的一举一动。只见他虽然皱着眉,但往下看会轻微地点一点头。
  估摸着公主有写一些令他认同的话,事态也许没有那么严重。
  将这封长信与奏折全看完,康熙皇帝吩咐:“传兵部尚书与理藩院尚书午后觐见。”
  “嗻。”
  梁九功答应一声,立刻退到外间,让门口的徒弟去传消息。
  紫禁城之东,东江米巷,理藩院院署。
  理藩院尚书温达正在训斥属下:“你这个章程列的也未免太拙劣了一些。漠北三部,这是第一回正儿八经的来朝值年。必定得慎重对待。住在何处,银两如何发放,如何在年节时指引他们去见万岁爷?一桩桩,一件件都得列得清清楚楚。他们可不比科尔沁那些王公台吉,是早就熟悉了咱们的规矩的。有些人甚至从来没来过京城呢!”
  “照你这样混事的章程,到时候这些人在万岁爷面前出了丑,丢了脸。他妈的,我还要挨训!我要是挨训,你他妈的也跑不了!”
  正骂在气头上,忽然听见说:“宫里来人了。”
  温达脸色一变,拿手指指着下属,道:“回去给我重改。这份就给我烧掉。”
  然后去迎接来使。
  听见万岁爷传召,温达立刻差人备马往紫禁城去。在内城城门下马时,正巧遇见了同样行色匆匆的兵部尚书马尔汉。
  “大人也是听召来的?”温达问。
  “正是。”马尔汉道。
  万岁爷身边的人,向来口风严,不肯轻易透露。两人原本还不大清楚万岁爷传召是为了何事,心中多有猜测,此时相见,倒隐隐有了个方向。
  多半是为了蒙古那边的事!
  战战兢兢,两人连午膳都没用,只在阁中等着。趁着这功夫,温达在心中已经将蒙古那头的事儿翻了一遍,漠南科尔沁这些部落最近不是乖的很嘛。没听说有闹什么事儿。现在还未到严冬,照理说要是大雪灾情这样事关天灾的折子应当还没有送来。那会是什么事儿呢?
  理藩院自然有自己的人员以及一些为朝廷所征用的旅蒙商在草原上收集信息。不过绝大多数是分布于漠南的草原。本来嘛,漠北归顺臣服也就是几年的事儿,前面几年还都在打仗,烽火狼烟的,他们的手也实在是伸不过去。
  还是前年四公主北上漠北的时候,带了一些商人过去,其中有些传了消息回来,对照着喀尔喀各札萨克自己呈报上来的消息,以及那个西洋传教士绘制的漠北舆图,他们方将漠北三部的消息大致整理好。
  温达心想,如果真有什么事儿,消息还没传递到他手上来,那么大约也只能是漠北那地界发生的事。
  终于被传召,温达与马尔汉跪地叩首请安。
  “起来说话。”
  “谢主隆恩。”
  两人起身,低垂着脑袋毕恭毕敬的听着。
  康熙的声音响起:“朕的四公主,月余前在归化城返库伦的路上遇袭。”
  一句话,让温达的脑子嗡嗡的,开始头痛。
  这叫什么事儿嘛?这是在哪个地界出的事儿?公主的情形如何?真有个万一那能掀起一大摊子事儿。
  “幸好,有惊无险。敦多布多尔济全歼匪徒,已查明是噶尔丹残部落草为寇,误以为是商队袭击。”
  温达与马尔汉暗自松了口气。公主没有伤到,那可太好了。只不过麻烦事儿也不少,最主要的还是看万岁爷是想用什么态度把这事儿对付过去。
  “公主提议,在归化城与库伦之间设军台驿站,以驿站互为犄角,烽警相闻,可探知周围情景,防备敌患。同时也可便利商贾之往来,使漠南漠北声息相通,货殖流通。你们以为如何?”
  温达道:“确是好事,若有了军台驿站,则漠北之消息,能更快传达天听。”
  马尔汉却抱了抱拳:“公主深谋远虑,实乃社稷之福。然而设军台驿站,又是如此漫长距离,岁需银两少说也要六七万两。本来自库伦至张家口官道途中驿站已在修筑,所耗费银钱甚多,是否归化城至库伦之驿路,稍稍等待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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