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多尔济入座:“确实不错。祖父无需担心,我观公主的意思,她并不觉得是我部之过。不过是趁此机会,讨些糖吃罢了。”
  “倒是个聪明女人。”土谢图汗看向他寄予众望的孙儿,“好在她现在已经是我土谢图汗部的媳妇。你们成婚也将有两年,感情又好,怎么还没有好消息?得加把劲。待她生下我土谢图汗部的继承人,利益自然和我们为一体,那便没什么可忧心的。”
  闻言,多尔济皱了皱眉。
  他就知道,一旦回归正途,许多事就没办法那样纯粹了。
  第73章 纠葛 土谢图汗虽然声音带着笑意,一双……
  土谢图汗虽然声音带着笑意, 一双浑浊的苍老眼睛却紧紧盯着多尔济。
  这位未来汗位继承人脸上一闪而过的迟疑,他瞧了个真切。
  到底是年轻人啊,把“情”之一字瞧得重, 土谢图汗心想。他举起黄金酒杯,饮了一口马奶酒, 提醒道:“酒的滋味好,人人都爱喝。可是再好的滋味也得适量, 万一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反倒被这酒控制住了, 那就完了。草原上是有一些酒鬼,可他们的下场都不好。”
  土谢图汗停顿了一下, 继续道:“活佛曾经跟我讲过一桩趣事,据说当今万岁爷的生父, 也就是大清之前的那一位皇帝。就是猜不透一个情字,他的宠妃死后, 连天下也不要了。竟然抛开一切,追随那女子一起死了。这样的事,在我草原上, 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要是摊上这么一个大汗,那这个部落可就堪忧了。敦多布多尔济,你以为呢?”
  话中的敲打意义, 不言而喻。
  多尔济起身, 举起杯中酒敬大汗,笑了笑:“自然,男儿生于世,当立雄功伟业,万事以大局为重。岂可为儿女私情而荒废心神。”
  他的骨节将酒杯攥的很紧, 却做出一副潇洒爽朗的样子来。
  “请祖父放心,孙儿自然有自己的谋划。公主那里,到底是我陪着时受了惊吓。如今又正直清廷与我部的关键时刻,我愈对她敬爱有加,愈对我们有利。”
  话说,浅吃一口酒,便将酒杯搁下。
  土谢图汗点点头:“你有自己的节奏,这很好。也不是我特意要说你,只是你这个孩子,确实太重情了些。那年收到你阿爸与额吉遇难的消息,要不是我拦着,你真能骑着那匹马冲到噶尔丹眼皮底下去。”
  想到当时的情形,他的手也微微有些颤抖。“那是你阿爸,也是我一手培养、托付厚望的长子。难道听闻此消息,我就不难过,不伤心,不气愤?可是孰重孰轻,情和理务必得分清楚。当然了,你那时候才十二三岁。年纪小,情有可原。可是如今的你已经长大了。未来,不仅是土谢图汗部,就是整个漠北,喀尔喀蒙古,都指望着你呢!万万不可有一时之糊涂。”
  “孙儿自当谨记祖父教诲,万事以我部利益优先。”
  “很好,记着这句话,咳咳咳……”土谢图汗咳嗽了两声。多尔济连忙关切道:“祖父可是有些风寒,瞧过大夫了没有?”
  “老毛病了,天气一转凉,难免会有些,没什么大事。”土谢图汗又咳嗽了两声,方才缓过来,“行了,你下去歇着吧。这一路护送确实也辛苦了。”
  “那么孙儿告退。”
  多尔济正欲退下,土谢图汗忽然喊住他。“对了,因你在外头陪伴公主,五月的敖包祭祀,我让你叔叔阿海去主持了祭祀。本来该你去的,可是连着两年,你都因公主的事耽搁缺席了。最好不要再有下次。”
  正如大清的天子会祭祀天坛一般,草原上的人们会祭祀敖包。此时土谢图汗提起命阿海去主持祭祀一事,敲打之意已经算是明晃晃的了。言外之意就是你不要以为你如今就能稳稳当当的成为未来部落的王,一旦犯了错,那么这王位的传承也未可知。
  多尔济沉默一瞬,向土谢图汗行礼:“下次敖包祭祀,我必定在场。”
  从王帐出来,夜色已深。
  草原的秋夜,凉意四起,今夜无星也无月,厚厚的云朵遮挡住夜空,一片黯淡。
  多尔济没有骑马,只是让随从提着灯跟在身后,自己慢慢走回去。
  寂静里,后边被人牵住的马无精打采走着,马蹄踏在枯黄草地上,“哒——哒——哒”,在这广袤无边的原野上传得很远。
  背着熹微的马灯,多尔济面无表情走了许久,一直走到自己与公主的营地。
  左边是他的大帐,右边通向公主的大帐。
  多尔济原地立了一会儿,寒风将他的鲜红衣袍吹得空鼓鼓的。数息之后,他逆着风走向自己的大帐。
  进了帐,自幼服侍他的乌日娜听见动静起身相迎,微微有些惊讶:“小郡王今夜回帐休息么?可是公主那边似乎在等着您。”
  多尔济脱靴的动作一停,仰起头来:“谁说公主在等我。”
  “先头有个嬷嬷过来问了,”乌日娜道,“您回来前一刻我还出去张望了一下,公主大帐还亮着灯呢。”
  多尔济皱起眉,腾一下起身,也不等随从帮掀帘子,自己打起帘子出了帐。
  公主大帐果真还亮着灯,灯火通明,烛光的影儿明明亮亮照在荒芜的草地上,暗夜里的一束光芒。
  为什么,你偏偏要这样好呢?多尔济恍惚地想,要是没有这样好,他或许也能守着一个额驸一个郡王该有的心动,可是偏偏……
  他叹了一口气,抬脚向公主大帐走去。
  公主果然在等他,守着一盏灯儿,披着一件藕荷色缎披风,坐在书案旁微微打着盹。
  只匆匆一瞥,多尔济便觉心中若雪落荒原一般,充满了愧意。
  她这样好的人,合该被炙热坦荡爱着,如同不掺一滴水的羊奶一样的爱。
  然而偏偏他们的婚事本身就是一场充满算计的利益纠葛。
  大约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暮雪睁开眼,喃喃道
  :“你回来了。”
  “回来了。”
  今夜,多尔济特别的热情,抱着她,要了一次又一次。
  他给她快乐,云端之上一般轻飘飘的快乐。
  到最后,暮雪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任凭多尔济替她擦洗。
  熟睡中,她不自觉依偎着他,这样寒凉的夜,抱着他是不冷的。
  清晨,在他怀中醒来,却见多尔济正凝眸着她,目光温柔。
  “看什么呢?”
  “看我的珍宝。”多尔济单手撑着脑袋,道,“长生天让我遇见你,真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
  这样动听的情话,让暮雪轻轻微笑起来。“你这张嘴,惯会说好听的话。”
  她朝他贴近一点,被子窸窣响。“昨天是有什么心事?”
  “这都能被你发现。”
  “当然,我很敏锐的!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暮雪故意学着审问的口吻道。
  多尔济笑起来:“青天大老爷在上,草民冤枉啊。”
  两人闹着笑了一回,多尔济拥抱住她,轻声道:“昨天跟祖父禀告了一下咱们在路上遇到袭击的情况。我们喝着马奶酒,闲聊了一会儿。”
  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眶上投下一层阴影。
  “后来说到了我爹娘的事。有些感伤罢了。”
  暮雪感受到他的悲伤,轻轻握住他的手:“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讲讲他们的事。那些事情总是会令人痛苦的,一个人装在心里,滋味不好受。可你现在有我啦。我会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我很擅长保守秘密。”
  多尔济反握住她的手,与她五指交叉,轻轻摇动了一下:“你实在太好了。”
  静了一会儿,他用低沉的声音讲起那些动荡岁月里的事。当初噶尔丹带人进攻漠北,烧杀抢掠,眼看就要逼近土谢图汗部王庭,十分危急。祖父土谢图汗先领着他仓皇出逃,一路狂奔,往漠南去。
  原本他的父亲母亲应当跟着一起走的。可是那时候他的母亲身怀六甲,又听闻自己的母族所驻扎之地已经被噶尔丹屠遍,惊吓、悲伤、愤怒,竟然提前要生产。这一下是当真走不了了。
  父亲不忍抛弃妻儿,便让祖父带着多尔济速速离去,自己却拔剑,领着无畏的勇士逆势而上,为土谢图汗断后,争取多些时间,并且为妻子博得一线生机。
  当然这些事,多尔济是后来才知道的。彼时父亲只是将一把长刀递给他,说,“你先护着祖父南下。”
  他虽年幼,却也觉得有些不对:“阿布,是额吉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她很好,无须担心。”父亲道,“如今我们也不知道噶尔丹会领着人从哪个方向杀出来,不好一路走,万一遇了个正着,那土谢图汗部将会被一网打尽,再无将来。所以,你先护着祖父往南走。你这孩子,脸上从哪里蹭来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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