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劳烦舅舅跑这一趟。”
朝鲁听得公主叫他舅舅,极为高兴:“公主哪里的话, 只恨马不能长翅膀飞过来,让你受到惊吓了。”
暮雪抿了抿唇:“惊吓确实有,好在有惊无险。”
朝鲁大约领了百来骑来护送, 个个都是曾经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有这样多人护着,不仅仅是暮雪, 整个公主属人队伍全都放松了些, 不再紧绷着一根弦。伤者被放在队伍中间,前后都是经验老成的兵丁。马儿一齐跑起来,扬起滚滚红尘,阵阵马蹄声回荡在荒漠上,觅食的沙狐窜出老远, 跳鼠滚进洞穴,全都躲得远远。
因有朝鲁领阵,多尔济得了闲,挤到勒勒车上来,把暮雪整个拥在怀里,像抱着一个稀世珍宝。
“你也不嫌热。”暮雪倚在他身上,嘟囔一句,却牵着他的手,没有放开。
“都起秋风了,哪里热。”多尔济不撒手,他此刻只想牛皮糖一样黏着她。
从前在军中,他还跟旁人一起笑过一位年轻台吉,因为他常在休息时拿着一枚银簪瞧,那银簪是他新婚妻子的。那时候多尔济跟旁人一样,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如何见天惦记着一个妇人,像什么样子,也说过一些玩笑话。
那人被取笑急了,道:“你们懂什么,一群乱跑的野马,我可是有草原的人!”
现如今,多尔济有些明白了,他拥着她,勒勒车滚过的仍是混着砂砾的荒地,可他却像已经回到了草原的怀抱那样的安心。
他垂首,吻了吻暮雪的发顶:“我是马儿,你就是我的草原。”
“什么?”暮雪歪了歪头,一时间没太听明白。
多尔济只是笑:“公主可不可以把鬓边这支金簪给我?”
“你要这个干什么?”
“唔,想收藏一下。”
虽然奇怪,但是暮雪还是答应了,夜幕扎帐时,由着他拔下那枚金簪。
烛火摇曳,金簪一取,青丝纷纷扬扬散落,墨发如瀑,缎子一样的柔顺。
暮雪背对着他而坐,长发未绾,美得惊人。
多尔济呼吸为之一滞,伸手挑起一丝秀发轻嗅:“难怪汉人们总是不许女儿家给外男看见散发的模样。”
暮雪侧头见他呆头鹅一样的神情,也微笑起来。
“你倒还懂这些。”她想了想,道,“那你可曾听闻过结发为夫妇、恩爱两不疑?”
他把她的发握了满掌,愈发贴近:“没听过,教教我。”
“说的是结发礼,夫妻二人各取一缕头发,打一个结,从此之后便密不可分。”
多尔济一听,道:“那我们也行结发礼吧,好不好?”
她被他摇着,笑起来:“好,好,好,别闹了我了。只是要拿把小剪子,我去叫荣儿。”
“不用,”多尔济道,“你的银刀不是还在枕头下?用那个取头发一样的。”
暮雪回首看了他一眼,去翻枕头。
“其实,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习惯了觉得安稳。”
多尔济接过那把银刀,笑一笑:“我知道,你这个习惯也挺好的,镇邪。”
他先割断自己一缕头发,确认刀刃锋利程度后,方才为暮雪取发。
两束发丝摆在一处,多尔济打了一个结,还嫌不够,又打了一个死结。
“这一下,我们就能牢牢的‘结发为夫妇,恩爱两不疑’了。”
暮雪瞧见那个死结,忍不住笑起来。
“哪有这样打结的。”
多尔济剑眉一挑:“取笑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话间,忽然把她拦腰抱起,朝塌边走去。
顿然失重,暮雪惊呼一声,揽住他的脖子:“喂,你舅舅的大帐搭在旁边!”
“是啊,”多尔济把她轻轻放下,意味深长道,“不过好在——公主不爱叫。”
来不及多言,他的手已经探进来。
两人的发丝交接缠绕,在压抑的呼吸中彻底纠缠在一起。
剩下的路程,他几乎日日夜夜黏在她身边。
此人是有些厚脸皮的,即便朝鲁取笑他离不开老婆,他也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满脸都是“我知道你是在嫉妒我有老婆可黏着”。
即使是白日,多尔济也伴着暮雪坐勒勒车,暮雪有些受不了,此人竟然开始撒娇耍赖。
“等回到库伦,公主一定有事,哪里还能如此相伴。只有几日的路,权当可怜可怜我。”
没法子,只好让他赖着。
多尔济心满意足继续拥着她,午后,日光和煦,难免有些昏昏欲睡。多尔济浅浅睡了一会儿,睁眼,却见怀中人仍目视前方,没有小睡的迹象。
连着两三天都是如此,可明明从前,公主是有午睡的习惯的。
多尔济皱了皱眉,望着她发旋想了想,轻声问:“你是不是,还有些怕?”
毕竟当时遭遇沙匪时,她正是在勒勒车上安睡。
暮雪僵住一瞬,说:“没……”
腰间软肉被掐了掐。她勉勉强强道:“好吧,可能有一点,一点点而已。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晚上睡了的。”
揽着她的胳膊紧了紧,隔了一会儿,多尔济低头道:“我给你唱歌吧,听见歌声,你就知道我在,即使在梦里也能听见歌声,说不定就能安睡呢。”
他清了清嗓子,在她耳边轻轻吟唱起来。
唱的是当下蒙藏传唱很广的史诗《江格尔》,内容的是江格尔为洪古尔求婚一位公主的故事。
他唱歌的声音低沉,里面又有很
春鈤
多人名地名,听着听着暮雪倒真有些困了。
最后,安睡在他的臂弯里,梦里似乎还有歌声做伴。
勒勒车碾过的砂砾变作泛黄的青草,歌声唱完勇士击退大黑种骆驼,却被神秘力量变成秃头儿,参加那达慕获胜后方恢复原貌,赢得公主芳心。
库伦到了。
抵达那日,土谢图汗亲出王帐迎接。
“公主受惊了,这临近札萨克图汗部怎么还有准噶尔残兵呢!真的老鼠一样,我已下令命勇士前往扫荡。”
暮雪听了倒有点佩服,这搅混水的本领真是一流啊。土谢图汗这么一句话,直接把札萨克图汗部也拖下了水,想必之后给康熙皇帝奏事,也会加上这么一句,而且会大写特写。表明不是单我的部落动乱、他们其余部落也好不到哪里去。
感叹之余,此等思路,也值得学习。
想一想,土谢图汗才见着她,就这样急急地辩白,是打着什么算盘?他一定猜到,自己回来后立刻会递信京城,向汗阿玛说明此事。因此特来提醒,期盼自己能说些好话,至少不能讲土谢图汗部的坏话。
说好话么,也不是不行,只是光这么空口白牙的就想哄她,这是不成的。
电光火石间,暮雪拿定了主意,苦着一张脸长长叹息了一声,作出心有余悸的样子:
“竟然是如此吗?这茫茫沙漠戈壁,我也分不清楚遇袭的是哪个地界。只是当真吓人,我自个儿的护卫里也有好些人受伤了呢。他们和额驸帐下的亲卫一样,都是忠心耿耿之人。为了保护我,流了血,可不能再流泪了。我许诺过一定会用最好的药材医治他们,哪怕是贵一些,多花些金银也没有关系。如此勇猛忠心的护卫,我必定会赏他们一些牛羊,以作嘉奖。也只有如此,才能使大家都知道,只要用心做事,就必定会有回报。也算是立一个好的表率,大汗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土谢图汗眯了眯眼,心想从前倒没觉得,这个小丫头还真挺难糊弄。不是寻常那等天真的年轻女子,说几句好话,做个好姿态,便能轻轻把事情揭过去的。竟然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虽有些颠覆这平平无奇的公主在他心目里的形象,但土谢图汗不由得高看她两分。
他笑着捋一捋胡须:“公主所言甚是,自然是这个理。我到底是长辈,既然在这里,哪有让孙媳妇儿破费的道理?那就这样,公主赏他们恩典,可这牛羊金银由我来出。”
“大汗此言当真?只是,这样似乎不大好吧。”
“哪里不好,就这样定了。”土谢图汗大手一挥,“我再送公主些牛羊,作为压惊礼。活佛那边我已经知会过,你们晚些时候过去大寺,让喇嘛给你们去一去晦气。”
是夜,土谢图汗用过晚膳,吩咐左右准备一些酒。
酒才温好,便听见通传,说小郡王求见。
土谢图汗高卧塌上,笑道:“我想着你也该来了。你倒把公主哄得很开心嘛,听说这一路上,你们的感情越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