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房间比零点时更冷了,屋里所有的棉被都盖在了他的身上,看似狭小的床也并不拥挤
不对。
怎么不挤?
应忻下意识伸手往身旁摸了摸,然后腾地一下坐起来。
身边空荡荡的,没有人。
应忻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都开始发昏,手指下意识攥紧被单,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处。
可每扫过一处,心就更沉一分。
那一刻,和无数次醒来就要失去他的噩梦一样,心脏肺腑都像是被人挖空,两只脚飘飘然都不知道何时落地。
他松开已经攥得发麻的手指,哆嗦着双手给闻确打电话。
几秒后,来电铃声从层层的棉被底下传来
闻确没拿着手机走。
应忻看着闪了又闪的屏幕,慢慢冷静下来。
残存的理智开始占据主导,脑子终于逐渐清醒
谁离家出走不带手机
应忻双手搓了把脸,干巴巴地苦笑了几声,笑着笑着喉头却哽住了,眼睛一酸,眼泪就要掉下来。
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患得患失到这个地步,光是看不见人就要急成这样,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又有点可悲。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他和闻确之间,并不似铁索粗链般联得如此紧密,闻确的病,他的私心,一切的一切都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悬在他们之间本就摇摇欲坠的那根线上。
又或许说,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小时候他妈一个人拉扯他,两个人的家,流离于一个又一个破旧肮脏的日租房。
今天在这里,明天在那里。
饭也是,今天赚得多,就吃好一点,赚得少就没得吃。
这样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也整日笼罩在他妈哪天有人出个好价,我就把你买了的恐吓之中。
那时的他,每天放学都不知道妈妈会不会出现在校门口,如果没有出现的话,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应忻曾经听说,去孤儿院的志愿者,是不可以抱孤儿院里的小孩的,如果这些小孩从来没体验过被人抱在怀里的滋味,那也不会对此有什么强烈的渴望。
但是一旦他们品尝过拥抱的滋味,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拥有除自己以外的另一个依靠,那他们就再也承受不了一个人长大的痛苦了。
从前他没觉得自己这样长大有什么难熬的,活着无非喝水吃饭,有一天活头,就过一天的日子。
直到真正体会过被爱的感觉,才会发现原来活着可以不只是喝水吃饭,原来那些人所说,希望能活很久很久,是真的肺腑之言。
应忻掀开被子,走下床。
铁架床吱吱呀呀地一顿怪叫,他随手披上一件大衣,打开了房门。
老旧的筒子楼没有单元门,一楼推开门就出了楼。
眼前一片白茫茫大地,雪被路灯照得亮晶晶,鼻间是不知道哪里飘来的烟味冷空气,北风一吹过来,人避不及,冷气就顺着喉管走下去。
应忻走出门外,看见了正倚在门口墙砖上的闻确。
刚下过雪的天红得吓人,屋里往外看的时候觉得挺亮,真到走出来的时候,也没比平时的夜晚亮堂多少。
筒子楼前只有一个路灯,和这栋筒子楼一样破。
暖黄色的光照下来,照在闻确身上,像是给他加了一层暖黄色的罩。
闻确后背顶着冰凉的砖墙,只用一条腿借力,另一条懒散地伸出去。
指尖夹着猩红燃烧的烟头,刚才应忻推开门时,闻确刚皱着眉,深深吸了一大口。
多冷啊外面,怎么不进去?
直到应忻开口讲话,闻确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人。
他立刻掐灭了烟头,回屋,外面冷,听话。
应忻看着他那身薄单衣,心说真是命都不要了,拉着人的胳膊就要往里扯。
虽然闻确这么多年都没锻炼过,但曾经好歹是个运动员,还是个那么优秀的运动员,身上比一般人有劲多了。
平日里应忻偶尔也会这么拉闻确,但是就算闻确不特意用力,他也扯不动。
但是今天,应忻手刚刚拉到闻确的胳膊,闻确就受力不稳,一下子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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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虐怡情>vo
第37章 白桦林
这是应忻第一次听见人摔倒能发出这么大响声,不知道是肌肉还是骨头,撞击地面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闻确随即痛苦地蜷缩起来,一个劲地倒吸着凉气,浑身开始止不住地发颤。
应忻快被吓死了,眼泪唰一下掉下来,滴在闻确的脸上。
他托起闻确的脖颈,只能一个劲儿地问你怎么了。
闻确怕吓到应忻,忍着爆发的疼痛,拼命地坐起身来。
没没事。闻确一只手紧攥着小腿,脸疼得煞白,还能给应忻扯出个笑脸。
应忻心里像是有人给他心脏哐哐几大锤,疼得不行。
来,先起来。应忻搀住闻确,把人往上抬。
闻确紧闭着眼睛,冷汗从耳后淌下来,不偏不倚地滴在应忻的手上。
整条右腿都像是被人扒了皮抽了筋一样疼,闻确想要借力站起来,却疼得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分不清哪条才是不疼的腿。
得先回屋应忻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在这不行
泪一滴一滴砸在闻确的手上,就像是在往他心里砸。
闻确笑了一下,却不知道他这笑得比哭还难看。
手掌和以前一样抚过应忻的脸颊,拇指擦过应忻眼睫,用虚弱的声音说,没事,别哭啊。
应忻听了这句话,彻底无法再控制自己,眼睛一闭,所有的眼泪都流了下来。
刀子般凛冽的北风吹过糊满泪水的脸,应忻用手掌抹了把脸,不能哭。
他不能哭。
他用一只脚抵住门,另一只腿支起闻确,双手把人架起来,往屋子里拖。
闻确也顺势撑起来,扶着应忻磕磕绊绊往里走。
不到两米的距离,两个人折腾了好久。
等到闻确终于躺到了床上,应忻把门关上,风和雪都重新被关在门外。
他没有开灯,而是径直坐到了闻确身边。
怎么回事?应忻问他。
病根儿。闻确揉着腿,感觉缓过来了一点,当年受伤落下的,这么多年天一冷就这样。
是不是这个屋太冷了,那你当时怎么不跟我说。
闻确缱绻地笑了一下,你说你妈当年把东西都搬出去,这屋里就剩你一个人,我就知道你心里肯定有个坎,跨过去就好了。
天好像有一点亮了,深蓝色的微光透过满是灰尘的窗户,填满整个房间。
应忻觉得自己心里好像也被什么填满了。
从前他告诉学生,不管多么困难的难题,都一定要有持之以恒把它搞定的精神,逢山开路,遇水架桥。
可是这些发生到自己身上时,他却忽然变得格外狭隘。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他妈离开,只是因为自己实在是个拖油瓶,拖了二十多年,等到他自己能养活自己了,他妈仁至义尽,也该走了。
世人说这叫六亲缘浅,他认。
可是闻确告诉他,你就是遇到了个坎而已。
就像人走在路上脚踩到狗屎,像出门刚好赶上瓢泼大雨,这些事和你都没关系,只是你刚好遇上了,没办法的事。
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会遇上这种事,过去了就好了,没关系的。
而闻确愿意做那个陪他跨过这个坎的人。
应忻捧着闻确的手,贴到自己脸颊,告诉他,自己在点头,很用力地点头。
天将明未明时最冷,他把所有这些被都盖在闻确身上,尤其是腿上,然后问道:腿疼了干嘛还出去?
闻确笑了一下,太疼了,想抽个烟缓缓,在屋里怕你不喜欢,再呛着你。没想到你能出来,
应忻沉默了一下,然后掰过闻确的脸,迫使他面对着自己,然后认真问道:你是不是有病?
彼时闻确腿上的疼痛已经全然褪去,身体的不适结束后,那就只剩下心理的愉悦了。
他头一次觉得,被骂是如此得爽。
闻确嬉皮笑脸地点了点头,应忻白了他一眼,就差给他一个大嘴巴,把他抽飞。
还有烟吗?应忻问闻确。
干嘛?闻确捂住裤兜,没收啊?
我想来一根。
闻确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我想抽一根。
应忻注视着闻确的眼睛,目光真诚而热烈,实在不像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