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这到底是怎么了,闻确也想问问自己,他想把心脏掏出来看看,这上面是不是写了应忻的名字。
如果不是,自己又怎么能到了这么拎不清的地步。
闻确摇摇头,想把这些杂念都晃出去,才发现有些东西早就在他心里扎根了,变成他心里一根不碰不疼的刺,其实扎得很深,只是他太迟钝。
他拉开房间门,才发现应忻就站在门外。
开门那刻,应忻穿戴整齐,公文包放在玄关处,眼镜下一双通红疲惫的眼睛默默地看向他,嘴唇翕动,却没说出什么。
站这干嘛?闻确把门彻底拉开,率先开口。
叫你吃饭。
闻确向应忻身后的餐桌看去,几个盘子几个碗,不知道是几点起来做的。
怎么不敲门?
怕打扰你。
闻确摸了摸下巴刚长出的胡茬,抬起一半眼皮看向应忻,轻声笑了一下,随后说:明明是我借住在你家,主人害怕打扰客人,这像话吗?
可你是病人。
闻言,闻确的脸蓝了又绿、绿了又蓝,仿佛内心经历了好一顿挣扎,才没大喊出一句我没病。
好了,我没有别的意思、这几天你暂时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吧,学校那边给你放几天的假,让你好好养身体,养好了再回去上班。
闻确有些惊讶:那比赛怎么办?
这个你不用操心了,市里收到好几个学校的反馈,说比赛时间和期末考试安排得太近了,学生没法兼顾,而且现在温度也不太稳定,冰场质量也不太好。反正综合考量,这个比赛推迟到年前那段时间了。
寒假那阵?
嗯。应忻给了闻确一个安抚的眼神,我问过滑冰队那几个小子了,家都是本地的,不着急回家。而且假期留校比赛给他们争取了更多的加分,这会还不耽误他们期末复习,看着都挺愿意的。
闻确没说话,始终安静地看着应忻。
阳光从闻确身后洒出来,多数被他挡住,有一些他没有挡住的,都照在了应忻身上。再往后,是两个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落在胡桃木色的地板,拉得好长好长。
从再见到你开始,闻确突然没头没尾地说,我好像开始变得好顺好顺。
应忻笑起来,眼角嘴角弯都弯起好看的弧度,像是春日南雁北归时大雁翅膀折成的优美形状,像春水桃花。
他笑了好久,直到眼睛居然开始发酸,直到声音都有些哽咽,他才说:那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吧,就当我是你的福星,好不好?
闻确注意到他说的是让我留在你身边,而不是你留在我身边,看着那双真诚到流泪的眼睛,闻确好想给他讲白虎星的故事,好想告诉他好人应该一生平安。
即使他也知道,这些话的第二层意思就是,离我远点。
自己那微乎其微的一点点回应,被应忻当成难得的珍宝,甘之如饴,开心成那个样子。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实在说不出这样的话。
他只能问自己,福星能打败白虎星吗?
那天晚上,闻确久违地没有做噩梦。
梦里,一只带着红色项圈的小胖橘猫大战一头白色猛虎,尽管体型差十分悬殊,小胖猫依然没有畏惧。
它竖起尾巴,用力地晃动了两下。
全身的猫毛炸开,张大嘴巴朝着白虎呲牙,还拼命地发出吼吼的声音。
白虎不理睬小胖猫的小孩子把戏,直直地朝小胖猫的脖颈咬去。
千钧一发之际,小胖猫扔出自己的红色项圈,准确地套在白虎的头上。
白虎受惊失神,小胖猫趁机骑上白虎的脖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鲜血喷涌而出,白虎的白色皮毛被瞬间染红。
战斗胜利,小胖猫在一旁舔着自己的毛,过一会儿又哭又笑地看着闻确。
小猫哪里来的表情。
可是闻确分明看到了。
小胖猫跑到他脚边,用圆鼓鼓的脑袋蹭着他的腿,边蹭边喵喵地说:就当我是你的福星吧。
小猫哪里会说人话。
可是闻确分明听到了。
那只小胖猫拯救了他无数个噩梦缠身的夜晚,给了他暌违已久的一场好梦。
以前他做的梦,无非三件事,反反复复,没完没了地出现。
他在冰场被李晴朝推出去,鲜血从他大腿流到好远的冰面上;闻风行死的那刻;郑云咽气的那刻。
人都说梦是欲望的载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句话在他这里从未灵验过,人生到此经历的所有深重打击,如恶鬼缠身般死死缠住他,不得脱身。
他从此害怕黑夜的到来,害怕睡觉,害怕做梦,人又不能不睡觉,从此反复折磨近十年。
终于出现了一只系着红色项圈的小胖橘猫,据说是他的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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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忻:我得睡睡他,他快抱了。
第17章 我想我妈了
接下来几天的日子好像短暂地回到了十年前。
应忻从买回来就空荡荡的房子,如今添了一个搭伙过日子的人,以至于他每晚走到家楼下,看到家里窗户透出的灯光,还有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即使他们能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大部分时间都是各自待在各自的卧室里,但是有时卧室门外传来一些瓶瓶罐罐的碰撞声,微信语音的交谈声,抑或是其他一些不属于他自己的声音,他也还是恍惚。
上一次在房间里听见这样的声音,他的家里还有三个人,郑云每天抹脸做饭的瓶瓶罐罐声,闻风行每天打电话语音的交谈声,这些声音,七年里他再也没有听过。
所以对于他来说,旷日持久的孤独被打破,也有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只是有一件事闻确始终想不明白,他记得上高中的时候,应忻一直是他妈妈单亲抚养的,可是他这次见到应忻这么久,却从来没有听他提过他妈妈,也没有见他回去探亲。
闻确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应忻,可是不管应忻问什么他都随便打个哈哈扯过去。
如果父母健在,身体安康,谁会缄口不提。
所以闻确后来也不问了,只是再看应忻时,有种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
直到某天晚饭,应忻剥开闻确做的油焖大虾,突然抬起头问他:要不要去爬山?
爬山?闻确有些诧异,这几天都要下雪,能爬吗?
可以,就爬我家老屋的后山,很矮。
闻确这几天虽然是过得清闲,但是上班上久了,一下子放了这么长的假,整日圈在屋子里,还是有点乏闷,所以很爽快地同意了。
可以啊。闻确说,但是怎么突然想起爬那个山了?
应忻抿了一口碗里的热汤,低声道:我想我妈了。
这是闻确印象里,应忻第一次和他提起他妈。
应忻那句话,他也说过,不止一次地说过。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对着低矮的坟茔,对着高远的天空。
他太懂那种无力感了,上一秒活生生站在你面前的人,怎么下一秒就变成了黑白遗照,变成了一摊灰烬,怎么从此就阴阳两隔。
那顿饭吃得有种莫名的沉重,除了饭桌上汤勺和瓷碗碰撞的叮当响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应忻开车带闻确来到了云禾市下属的一个县城里的小镇上。
小镇看上去和大部分的东北城市一样,空荡又萧条。冬天农民不种地,路上都没什么人,来往着的只有几条土黄色的小野狗。只有沿街有几家卖水果和面食的摊子,外面支起塑料棚子,门口挂上厚厚的军绿色棉布帘子,里面隐约能看见几个人影。
应忻把车停在路边,转头对闻确说:我下去买点东西。
车门打开,带着呛人烟味的冷风顺着车门缝挤进来,应忻回头看了一眼车里缩回羽绒服里的闻确,用力带了一下门,门飞快地关上了。
闻确看着应忻掀开门帘,走进了水果店,好半天之后,提着一兜水果和另一兜不知什么走了出来。
此刻车外零下二十一度,北风刮过,应忻的脸颊和鼻头都染上红色。他把脸往黑色羽绒服里凑了凑,呼出的哈气喷到眼镜上,眼镜瞬间全部染成白色。
应忻一回到车上,就把手里的水果和一个玻璃瓶子递给闻确。
闻确接过水果和玻璃瓶子,放在了脚下。
罐头给你买的,吃吧。应忻边发动车边说。
闻确顿了一下,然后俯身把玻璃瓶子从下面拿上来。
胖胖的玻璃瓶子洗得干干净净,里面装着用苹果块、去核山楂、橘子瓣和黄桃熬成的水果罐头,金灿灿的罐头汤还此刻还是温热的,隔着玻璃焐热闻确冰凉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