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别走。后面的人突然喃喃道。
  第7章 别走我在
  应忻心猛地一缩,立刻转过身,却看到那紧闭的双眼,才发觉好像不是在喊他。
  他疾步走过去,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在。
  闻确却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字句从沙哑的喉咙中挤出来。
  为什么
  后面还有几个字,应忻怎么也听不清是什么。
  他俯下身,趴在床边,柔声问:为什么什么?
  闻确哼哼出了四个字,应忻这次听懂了
  造化弄人。
  他说,为什么造化弄人。
  那四个字从闻确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恍惚了半晌,随即眼睛发酸,心重重地一沉。
  他从来不知道这十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能让十年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如今这幅行尸走肉的模样,能让他从十年前高喊舍我其谁,变成如今只能在酒后叹一句造化弄人,这十年里的一切,都绝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
  窗外雪花被风吹得斜斜得向一侧倒去,凛冽的北风在这一刻居然能被清楚地看到。
  他却突然想起一句话
  大风从东吹到西,从北吹到南,无视黑夜和黎明,你说的曙光到底的是什么意思?
  他和他身边的人都以为,闻确能到大学来当教练,已经算是过上了好日子了。
  怎么他还是说造化弄人?
  他试探性地问了句:怎么了?
  闻确又哼哼了一声,挤出一句话:
  热水壶里没有热水,晾水杯里没有凉水,除了水龙头和马桶的水正常,这个家已经缺水缺到了严重的地步。
  应忻摇了摇头,把烧水壶装满水,开始烧水。
  屋内响起了富有节奏的鼾声,看来某人早已沉溺梦乡。
  闻确家里的烧水壶是用燃气灶烧的那种,火舌舔舐着壶底,摇曳着蓝紫色的微光,在黑暗的厨房格外明晃晃。应忻坐在燃气灶旁的矮凳子上,静静地观察着火苗是如何炙烤着水壶,直到水壶发出爆裂的尖鸣。
  他带着装了热水的杯子走进卧室。鼾声并没有停,床上的人平躺着,厚厚的被子被缠在身上,只露出颗头。
  刚刚他出去的时候随手关掉了卧室的灯,现在屋内的光源,全靠客厅透进来的微弱光芒。
  床垫的一侧微微下陷,应忻坐在了闻确旁边。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雪了。从床边的窗户看去,无边苍穹红得发紫,透出狡黠的血红。雪落在地面上,天光照亮雪色,天地之间都萦绕着莹莹光芒,东北俗称雪打灯。
  屋外客厅的灯光照射进来,在复合地板上留下小小一圈光点,屋外和窗外的光亮也只能让这个关了灯的屋子维持在依稀可见人形,微光打在闻确脸上,只雕刻出侧脸的轮廓,应忻盯着那侧脸看了许久,心脏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喷薄、呼之欲出,却被习惯已久的忍耐压回胸膛。
  闻确。他轻声说。
  没有回复。
  此刻屋外大雪飘扬,寒风烈烈,西北风在城市上空一路南下,气温在黑夜里急转直下,冷得人心惊胆战。玻璃上逐渐积起雾气,凸显着室内的温暖。
  明明已经过去了十年,眼前的那个人还是能看出来小时候的模样。睡觉时薄薄的眼皮透着嫩红色,眉头习惯性地拧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是这样。
  尘封的往事涌上他的心间,他闭目,那一桩桩、一件件,那些向来不露声色,那些从未宣之于口。
  他想起十七岁的少年站在晴天里,拉着他的手奔跑,他想起那人少年意气,也曾风华正茂,他想起自己多年来不可言说、却又难以忘怀的秘密。
  有时他感谢命运垂怜,让自己和故人重逢。
  有时却又觉得无比煎熬,对面人不识自己十年旧情,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他闭上眼,垂下头,任凭银边眼镜松松垮垮地挂在面前。
  耳边全是北风透过窗缝挤进来的嘶嘶声,雪好像下得更大了。
  确认眼前人依旧在熟睡,应忻抬起头轻轻俯下身,动作轻柔到极点,床垫的下陷甚至都几不可见。他凑到闻确的面前,努力地压制住自己混乱的呼吸,和砰砰作响的心跳。
  他的目光略过闻确的整张脸,从额头到眼睫再到鼻梁,最后落到嘴角。
  目光停留半分,应忻想象着,如果自己就是僭越了呢?
  肌肤之亲不曾有,致命柔软。
  他如果看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生气吗?还是厌恶呢?
  那个吻终究是没有落在那双唇上。
  应忻知道,自己承担不起任何后果。
  如果冲动的代价是失去,那他死也不要。
  洁白的墙壁上落下两人越来越远的投影,应忻按住心口,啪地一下弹起来,冲到隔壁的卧室。
  他的心跳太吵了,好像有百八十个的他同时在说,我爱你。
  另一个房间
  他走到另一间卧室,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间才是闻确平时住的卧室。
  一切都极其简单,宽敞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双人床和一个书桌,书桌像是被土匪扫荡过一般空荡。
  床上只有一套简单的被和枕头,被子凌乱地铺在床上,和另一间卧室整洁得出奇的床铺形成鲜明对比。
  房间内唯一的装饰,是床正对着的那面墙上,有一副用画框裱起来的画
  说是画也并不准确,因为那并不是画出来的,而是在底布前放了一条真真切切的麻绳,绕成一圈,装裱在墙上。
  应忻在国内外求学多年,任凭是他也没看出来这个东西到底有什么美感。
  但是从他浅薄的风水学知识来看,床正对着一根挂在墙上的麻绳,这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看着这幅画实在别扭,索性别过头不再看。转身走到书桌旁,拉开书桌下的抽屉,里面什么都没有。
  应忻摸了摸口袋,从兜里掏出一沓厚厚的人民币,全数放进抽屉里,然后合上抽屉,离开了房间。
  昏暗的卧室门口,应忻斜倚在门框上。静静地享受着这场来之不易的意外重逢,他看着那个蜷缩着的高大身体,明明已经看了很久,却怎么也不想挪开视线。
  外面的雪好像停了,天又暗下来。
  客厅的灯光朦朦胧胧地打进来,落在应忻的后背上。地板上拉出他颀长的身影,从门口一直蔓延到床边。
  床上的人始终睡的很熟,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一下。
  他不知道在这样一个平凡又静谧的夜晚,有人曾小心翼翼地向他伸出手,却又放弃。
  只知道第二天阳光刺痛眼睛的那一刻,身上的杯子被掖得整整齐齐,床头柜上放着热水壶和晾好的开水。闻确向窗外看去,一片洁白,到处是厚厚的积雪。
  原来昨晚下了雪、
  可他也不知道,那场雪到底下了多久。
  他也不知道,其实那场雪,从来就没有停过。
  第8章 做这种事,丢我的人
  笃笃笃
  工大材料员的辅导员刘奔放下刚扎好吸管的奶茶,把奶茶连着外卖包装袋一股脑塞进桌下的主机柜里,清了清嗓子:进。
  来者轻轻推开门,办公室室里顿时响起皮鞋触地的声音。
  不是学生?
  刘奔揉了揉眼睛,只见面前一个穿着黑色正装的颀长身影。那人眼睫垂下来,透过银边眼镜冷冷地盯着他,俊秀的脸像驴一样拉得老长。
  刘奔被盯得浑身发冷,小心翼翼地问来者何人。
  只听一阵如剑刃般散着凛凛寒光的声音
  理学院教授,应忻。
  应忻把手搭在刘奔的办公桌上,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摆弄着只银白色打火机,开合瞬间几乎不见火光,宝珀6654的黑色表带在阳光下衬得他皮肤极为白皙,出门前随手洒了几下的木质调香水钻进刘奔的鼻子。
  真他妈典型的精英做派,刘奔心想。
  但他还是扯出来个标志的服务性微笑,伸手滑稽地敲了敲自己的头说:您看我这脑子,天天跟着帮孩子操心操得都快得老年痴呆了。
  应忻嘴角都没起伏一下,语气跟掺了冰碴似的:滑冰的那件事是你负责吧?
  我负责准备滑冰比赛的相关事宜。刘奔点点头。
  那就对了。应忻从刘奔的办公桌上随便抽了张纸,放在他面前,麻烦你把参加了那个滑冰训练的学生名字都写到这张纸上。
  刘奔看着面前的白纸,心里特别想问一句哥们而你谁啊你就让我写你个教高数的的和滑冰又怎么扯上关系了,话到嘴边,却又怂了,只问:您要拿这名单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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