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结果老板丢下一句不能干喝酒,这些是赠送的就走了。
他被这句话干得发蒙,但是还是能反应过来老板是个好人。
就着小菜,酒下得越来越快。
在几乎能看到坛子底的时候,闻确终于摇摇晃晃倒在了桌子上。
血液因酒精的作用而沸腾,但是心是冷的,越喝越空,什么都填不满。
在意识残存的最后一秒,他听到有人拿起了他的手机,似乎在给什么人打电话。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应忻刚洗完澡,正在试着点燃他刚拆封的雪松香薰。
香薰是一个朋友送的,堆在角落里很久。刚好昨天他的香薰见底,今天拿来试试,竟然比他之前的那款更清爽一些。
看来这位朋友在送礼时,还仔细研究过他的喜好。
应忻拿起电话扫了一眼,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因为上面出现了两个不可能出现的字。
他呼了口气,滑动了接听键。
对面不是闻确,是一个陌生男人。
对方声音十分平淡,如果不是方言口音很重,语气基本听上去与机器人无异。
这个手机的主人在我这喝多了,叫不起来。他手机里只有你一个联系人,麻烦把他带走。
在哪里?
对方报了个地点,是一个酒馆。
知道了。
应忻没有道谢,同样平淡地挂断了电话。
镜片后的桃花眼眯起来,看上去似乎很平静。
但是此刻,无数情绪在他心中暗涌。
应忻赶到酒馆的时候,店里的几乎都关了,卷帘门拉了一半。
他俯下身子敲了敲露出的那半截门,半晌,有人从里面开了门,让他进来。
突然从室外进到室内,应忻的眼镜上立刻积起一层雾。他看不见人,只能喊了一声
闻确。
嗯?
一声闷闷的应答从里面的一张桌子旁传来。
老板啧了一声:我喊了这么多次都没用诶。
应忻表情动了动:刚才是你给我打电话吗?你是老板?
老板默默关掉了倒数第二盏灯,是啊,你不来我就下班了。
应忻闻言,脸又沉下来,盯着老板一字一句地问道:下班的意思是你要把他一个人锁在这吗?
老板没说话,不知道算不算默认。
应忻咬了咬槽牙,最终还是没说话。
另一边闻确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来接自己,开始努力地想要站起来。
酒馆里椅子和椅子的间距极近,闻确摇摇晃晃努力了半天,最终重重摔回了凳子上,连着后面一排的凳子都撞得乒乓乱响。
小心!应忻余光始终落在闻确身上,只是距离太远,他在最后一秒才看看扯住闻确的胳膊,却还是没能阻止他身体和椅背的磕碰。
闻确闷哼一声,缓缓抬起头。酒馆仅剩的一盏灯光此刻正在应忻头顶,显得他的周身都笼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屋外寒气逼人,屋内如此温暖。
我是在做梦吗?闻确轻声喃喃,你怎么来了?
应忻笑了一下,真的。
黑色宝马缓缓行驶在云禾主干道上,应忻手搭在方向盘上,余光看向副驾驶的人。
闻确的头偏在头枕上,双眼紧闭,呼吸微快却十分均匀。
冲锋衣衣领微微敞开,露出优越的颈部线条。下酒精作用下,皮肤的红晕从脖子一路攀升到额头,耳廓,在夜色里格外显眼。
车窗外一辆又一辆车从他左边超车,他置若罔闻,依然没有提速。
车轮碾过柏油路,缓慢而安静。
他想起小的时候在楼下玩,一到饭点,楼上的家长们就喊他们上楼吃饭。几个小孩叽叽喳喳地说自己还没有踢完,答应这局比出胜负就回家吃饭。但其实他们都知道,除非他们爸妈下来把他们揪走,这场比赛是永远不会有胜负的。
因为如果比赛的人本身不想决出胜负,这场比赛就永远没有尽头。
小时候的他没有改变结局的能力,即使不分出胜负,他所做的也只能是拖延时间。
现在的他也一样。
汽车驶过第八个交通岗,又回到了酒馆附近。
应忻把车小心地停到路边,然后轻轻拉上手刹。
从侧窗照射进来的暗黄色光芒,把闻确的脸照成明暗两面,靠近他的那半边脸隐没在黑暗里,模模糊糊看不清。
应忻在脑海里描摹了一遍这半边脸的样子光影切割出挺拔的鼻梁骨线条,一直蔓延到下巴。鸦羽般的长睫毛在光影里颤动,应忻轻轻唤了唤他。
闻确。
轻轻的,喃喃的,一声。
然后他看见他刚才长久注视着的睫毛猛地抖动了一下,又听见了一声闷哼,然后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眼睛。
闻确眉骨很高,显得眼窝内陷,双眼皮很宽,又显得眼睛格外深邃。眉骨连着山根接入高耸的鼻梁,五官都显得凌厉。脸颊少肉,颧骨直削入下颌,从侧面看,只能看到一片阴影。这样一张看上去就很有攻击性的脸,偏偏他又喜欢睁眼只睁半分,有种懒得抬起眼皮瞧人的感觉,所以看上去总是漠然而疏离的。
这是应忻第一次看见闻确刚醒的样子:眼睛缓缓睁开,眼皮终于全然抬起,扫视着四周,露出圆亮的深色眼珠,像只长毛猫,平日里自然垂下的毛发遮住了眼睫,只露半瞳像是凶凶的小猫三角眼,可是当你某天无意中仰视,对上那双藏在毛发之下滴溜圆的大眼睛,才发现,原来它一点也不凶。
应忻的心像是被什么柔软的物体撞了一下,少顷,他柔声问:你家在哪?
彼时闻确刚从醉酒的懵逼状况中清醒了半分,正在努力回想这是个什么地方。看见应忻的那刻,更是如撞鬼一般,大喝一声:你咋在这?
我来接你。应忻很自然地回复他,又恢复了平淡阐述事实的语气,你喝醉了,老板叫不醒你,只能用你手机打电话叫人来接,他说你通讯录里只有我的号码,真的?
真的。闻确的声音小了下来,他抹了抹车窗上凝结的水雾,家里人都死光了,我的通讯里还能有什么人呢。
应忻惊讶地转过去,诧异地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半晌,闻确报了个地名,谢谢你能来,开车吧。
城市中央的老旧居民区里,各家各户都早已熄灯休息,稀少的路灯只能勉强照得起很小的区域,大片大片的黑暗当中,还有夜猫叫秧子的声音。积雪堆在道路两侧,行车进车都十分困难,应忻解开安全带,走下车环视了一圈,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开不进去了,就在这下吧。
没反应。
应忻抬手推了推熟睡中的人,依旧没反应。
他俯身钻进副驾驶,解开了闻确身上的安全带,然后右手借力扛起了闻确的半边身子。
他身高181,在人群里已经不算太矮了,但是此刻他正扛着的人,哪怕是垂着头,也比他高出不少。所以应忻找不到受力的支点,闻确在他的搀扶下晃来晃去摇摇欲坠。
月黑风高,夜深人静。隐隐约约能听到哪个家长正在痛斥自己的小孩,还有哪家此起彼伏的打牌声。
黑夜降低了人的视线,却让声音更加明显、易被察觉。
两双脚齐步踩在雪地里发出的嘎吱声,衣料摩擦的沙沙声,还有身边人的呼吸声。
一切都那么真切。
闻确家的楼道尚未安装电梯,一条陡峭又潮湿的楼梯是唯一通往家的路。
应忻一手扶着闻确,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楼梯的栏杆,脚下是狭窄却高陡的楼梯,皮鞋不知道被闻确踩了几脚,又踢到了多少次楼梯边。想要扛一个身高体重骨架都比自己大上很多的成年男人,完全不像想象中那样轻松。
以至于等到应忻站到位于五楼的闻确家门口时,他已经几乎无法呼吸了,上气不接下气。
他从闻确口袋里翻出钥匙,打开门先让自己进去,打开了所有的灯,然后转过身把闻确扛进来。
进门就是餐厅,其实也算得上客厅,零零碎碎地摆着餐桌和几把椅子,应忻费了好大力气才没让闻确摇晃的身体磕到这些桌子椅子上。
走过餐厅,他随便选了一间屋子,把闻确放到床上,给他脱了鞋和外套。
闻确沉溺于睡梦之中,丝毫不闻,只是翻了个身,把被子裹了起来。
应忻起身想去外面给他倒杯水,这时才注意到墙上挂着两张并排的遗像。左边的男人模样十分俊朗,留着和闻确一样的寸头,眼窝也和闻确一样深邃,像是闻确的放大版。右边的女人一头卷发,不过锁骨,眼尾微微下垂,慈眉善目,两人看上去都很年轻,想来也许就是闻确死去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