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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程不辞没答,倚着温泉池壁盯着水上的涟漪发呆,直到风将他额前碎发的水分吹干,他丢下一句“我去看看他”后,捞起岸边的衣服走了。
  酒店二层,走廊的尽头是谢嘉遇的房间,房门没关严,程不辞在敲门还是直接进之间最终选择了后者。
  酒店房门正对着房间会客室的飘窗,门被推开的时候,坐在飘窗上喝酒的谢嘉遇扭头看了一眼。
  程不辞也看到了谢嘉遇,他径直走进房间阖上了门。
  屋内没开灯,暖气和空调也没启动。
  借助从窗外投射进来的灯光,程不辞拧开暖气片阀门,他没找到空调遥控器,将加湿器打开后朝谢嘉遇走了过去,经过茶几时顺手拿了一只杯子。
  “去冲个澡把衣服换了。”
  谢嘉遇低头看了一眼身上潮湿的浴衣,没动,真正该换衣服的不是他。
  程不辞也不急,彷佛刚才的提醒就是随口一说,他拾起酒瓶,将剩下的全部都倒进了带来的杯子里。
  琥珀色的酒液刚好灌满一整杯,一滴都没洒出来,室内寂静无声,在谢嘉遇的注视下,程不辞一口接一口如同喝白水那般不停歇地吞咽着,直到最后一滴酒液顺利滑入喉管,他才迟钝地感受到那股刺激着一整个食道和胃壁的火烧般的冲击感。
  程不辞压抑着想要咳嗽的欲望,他将杯子缓缓放下,目光落在谢嘉遇的两眼上。
  “谢嘉遇,我们和好吧。”
  谢嘉遇眼泪倏地滑了下来。
  太疼了。
  心脏怎么能那么那么疼呢?
  就像数亿根针齐齐扎了上去,反反复复地扎,只把它扎成一滩血水才肯罢休一样。
  谢嘉遇轻轻地笑起来,眼泪如同决堤的湖水一般,登时洒满衣襟,他倔强地昂起头,眼神带了些恶气,“我不同意。”
  程不辞被谢嘉遇那凌如寒铁的目光看得愣怔几秒,过了会儿才问为什么。
  “为什么?”谢嘉遇一把抓住程不辞的前襟,程不辞整个人被他拉得往前踉了半步,好在两手最终撑上了飘窗沿才不至于扑到谢嘉遇身上,谢嘉遇道:“难道不应该是我问你为什么吗?”房间内的温度上来了,香草和焦糖味萦绕在两人鼻翼之间,他们喝了同一款酒,心却不在一块,谢嘉遇扬高声调,“为什么说那句话?为什么说和好?”
  为什么?
  程不辞也想不明白,好像只是他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脑子里刚好浮现了这句话。
  他想,谢嘉遇应当是期待听到这句话的。
  这句话会让谢嘉遇感到心安。
  正如谢嘉遇步步朝他追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挽回他么?
  “哥,你的和好并不是真心实意的。”谢嘉遇用力戳上程不辞的胸口,企图让他也感受一下自己此刻的心如刀绞,“你也知道一个人的愈发不安是会慢慢演变成病的吗?你也知道我现在没有安全感是因为害怕再失去你吗?你也知道你用这种‘和好’的方法是在企图遏止更坏结果的发生吗?”
  控诉就像止不住的眼泪,更像一剂强腐蚀性的混酸,源源不断又听得人遍体鳞伤。
  “为什么口口声声说着各自相安的话,私下里却要做着关心我的事情?为什么当面一套背地一套?”
  “不是都已经答应了不会抗拒我的靠近吗,为什么还在逃避?”
  “为什么你不能开车了?你变成现在这样究竟是为什么啊?”
  “谢嘉遇,别哭了。”程不辞没去抓谢嘉遇作乱的手,但掌心下那源源不断泻出来的泪水他也擦不干净。
  “我告诉你,我不同意和好。”谢嘉遇咄咄逼人道:“我不仅不同意,我还要告诉你——是,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们已经分手十年了。”谢嘉遇停下戳人的动作,将程不辞擦泪的手也推开了,他盯着程不辞的眼睛,缓而轻地开口说:“如你所愿啊程不辞,我们分手了。”
  心脏忽地轻似羽毛,大脑也是空白一片,白噪音嗡嗡地刺激着耳膜,程不辞想抬手抓住起身离开的谢嘉遇,可无论他如何使力,手臂就像坠了个千斤砣般怎么也抬不起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嘉遇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五分钟后,大脑对身体的保护机制逐渐消退,程不辞追出门,可走廊上怎么可能还有谢嘉遇的身影。
  同一时间,谢嘉遇房间的对门,钟翊的眼睛离开猫眼,在他的身后,孟攸正聚精会神地给谢嘉遇调兑温水,而谢嘉遇全然不见五分钟前的悲愤,脸上干净精致地跟下一秒就要走红毯似的,嘴里还小声嘟囔着“冻死老子了”。
  钟翊突然有些心疼程不辞了。
  “……这水它就必须得是38c才能喝吗?”
  孟攸不快地掀起眼皮觑钟翊一眼,钟翊轻轻地“嘶”一声,“当我没说,当我没说。”而后抱着手臂朝谢嘉遇轻扬下巴,语气调侃但细微处仍有不可忽视的一丝严肃,“谢先生也是真能狠下心来演后面那一出,你就不怕sirius听完情绪崩溃直接疯了?”
  天知道他提醒谢嘉遇跟sirius还要想办法再好好聊聊只是委婉地告诉对方“酒助人事”,让谢嘉遇把人灌迷糊了套信息,哪知谢嘉遇最后一手比王炸还王炸,差点把他也炸个粉碎。
  “谁让我哥说那种不合时宜的话,我听了是真的很生气!”钟翊和孟攸不知道,谢嘉遇心里却是一清二楚,他现在嚷嚷着冷其实根本不是在怕冷,而是朝他哥放完狠话后的心有余悸。
  钟翊不置可否,但也没再说些什么,过了会儿,谢嘉遇喃喃道:“其实疯了也没什么不好的,疯了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把他关起来了。”
  谢嘉遇喃喃的声音低,钟翊是没听到,但孟攸坐得近,把话听了去。他朝谢嘉遇看了一眼,片刻后兀自点了点头。
  不多时,钟翊的电话响了。
  谢嘉遇当即竖直了耳朵。
  钟翊没脾气地看谢嘉遇一眼,嘴里朝电话对面的人回应着“哦?”“没见到啊,大晚上的我跟人见面多奇怪!”“发生了什么?”“又吵架了?”“是嘛?”“行,我一会儿帮你问问。”“好好好,现在就问、现在就问。”
  “我哥打来的?”
  钟翊抢过孟攸递给谢嘉遇那杯精确到38c的温水,直接言明了程不辞电话的来意,“让我帮忙打探一下你是不是在孟攸这儿。”
  谢嘉遇撇撇嘴,“我哥为什么不直接来确认?几步路而已。”
  钟翊半开玩笑道:“这大晚上的,朋友夫不可扶!他要来了我得跟他拼命。”
  谢嘉遇一言难尽地朝天翻了个白眼,最后揽着孟攸阴阳怪气道:“是呀——‘没见到啊,大晚上的我跟人见面多奇怪!’”
  钟翊在心里默念了五遍“他是小孟娘家人不能惹”爱情致胜经文后恢复了绅士的笑容,他边给程不辞发消息边道:“敢问谢先生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谢嘉遇朝人露出一个诡谲的表情。
  程不辞一夜未眠。
  次日天刚放亮,程不辞就出了房间走去走廊尽头,他不确定谢嘉遇昨晚最终有没有回房间,这会儿想敲门又抬不起手。
  走廊内的气温不高,吐气时还能看到呼出的白雾,程不辞倚着窗沿垂头盯鞋尖。
  在谢嘉遇向他说出分手后,他觉得自己的心像是缺了一整片夜空,变得冷清又空虚。明明是他一开始最期待得到的结局,可到了实际面临的时候,他又痛苦失落起来,害怕面对这个结局,也……不想接受这个结局。
  他想,这是病又不是病。
  程不辞脑中混乱起来,回光返照一般,他开始回顾和谢嘉遇的曾经,他会因成功逗弄人而暗自得意,会问心无愧地耍小流氓,会笑不可仰……他拥有过也抓住过幸福。
  从谢嘉遇那里得到的,世间罕见的幸福,也是他拥有过的最美好的东西。
  明明是那么明朗的前景,他却站在自我消耗的、固执己见的、纠结不安的沼泽地里踟蹰不前,滑稽又可笑地担心岸上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豺狼虎豹会一口吃了他。
  而直到现在,谢嘉遇都还未放弃他。
  是彻底烂在肮脏的死水里,成为脚下臭泥的一部分,还是去折一朵陆地上开得正俏的花?不会经营感情就该学,知道自己有病理应去治,他不该拿自己的缺陷理直气壮地让无辜的人为他买单。
  谢嘉遇说的对,那番和好的话更像在垂怜。
  他辜负了谢嘉遇的期望,贬折了谢嘉遇对他的感情,更羞辱到了谢嘉遇的自尊。
  然而,当下才生出这种认识是悲哀的。
  程不辞苦涩一笑,为什么偏偏是在两人发展出不堪结局后才生出觉悟?
  不远处传来一声门锁拧动的声音,程不辞站直了身体。
  从房间出来的人是钟翊。
  “我正要找你。”钟翊神色慌张道:“出事了,孟攸刚才给我发消息,谢嘉遇说不了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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