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李立真的急了。
  他用力抓着林湛的手,手掌心冰凉,嘴唇发白,像是彻底吓着了:林湛,帮帮我,我得回去做手术。
  嗯。我知道。
  林湛的话像往常一样简短而少,毫无安慰性可言。
  李立真的快要哭了,一口气没喘上来,头晕目眩地。忽得,一阵机械音从头顶传来。冷风裹着海边的腥味涌入车内,跑车的天顶缓缓打开,夜幕入怀,繁星漫天。
  车内的整点时钟轻柔地响了三声。
  叮,叮,叮。
  在第三声风铃音落下的那一刻,一颗红色烟花在天边炸开,映亮了粼粼海面。海湾闪烁的灯影与绚丽的烟花遥相呼应,烟花碎屑坠入深海,在海浪间涌起第二次生命。
  李立怔怔地抬起头,眨了眨眼,眼泪倒灌,刺得他喉咙生疼。
  哇
  很真诚的一声惊叹,融合了孩子短短一生的全部赞美。
  他笑着努力张开双臂,仿佛要把这满城的烟火拥入怀中。
  乐得忘了形,他一脚踩空,直接摔在了林湛怀里。孩子兴奋地抓着林湛的棕色毛外套,认真又期待地说:林湛林湛,我想要海葬!
  文化水平堪忧的孩子准确地说出了海葬两个字,林湛眉头一拧,问:你说什么?
  答应我嘛。李立嘟了嘴,活着时候比不过隔壁的张老三,至少我要比他死得高级!
  林湛的脸色一沉,谢辞余光瞧见,直接伸手弹了李立一闷响:老实点坐着看。就一刻钟,错过了就没了。
  哦好。
  李立还不知道自己踩中了林湛的雷区,只是屈服于谢辞的威慑,安静地倚靠着林湛的胸口。他眯着眼睛抬头,烟花在他眼睛里跳舞,为他编制一场海天一色的美梦。
  头顶的夜空中不断炸裂的火花声此起彼伏,李立初时还兴奋地说两句,后来,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含混。折腾了大半天,人一旦安静下来就会快速陷入昏睡。李立睡着也不老实,反复念叨着一句话,林湛只能勉强听到还没两个字,大概是梦里还在想着没能看到的山顶烟火。
  见闹腾的熊孩子终于睡下,谢辞才落下车顶,打开空调,暖风一瞬间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车内的顶灯安静地洒下昏黄的光,林湛低着头盯着沉睡的孩子,视线却没聚焦,像是念起什么遥远的过去。
  怎么了?谢辞问他。
  林湛轻轻拉起李立的兜帽,将孩子的额头遮住:没什么。只不过想起小时候的事了。
  孤身一人、彻夜痛哭的时候,当然也想过最完美的死法。
  那时候,他也希望能永远埋在山坡上、月亮下。
  这并非是因为夜色让人留恋,而是,那里是最靠近光的地方,是他灰暗人生全部的寄托。
  我想让李立将来学医,不是因为赚钱之类的理由。只是单纯觉得,研究怎么活,比研究怎么死更有价值。林湛朝谢辞一笑,这是师父当年跟我说的。我记下了,也这么做了。
  就像当年赵江察觉到林湛摇摇欲坠的求生意志,林湛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李立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大概是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过去,林湛对李立总是多了一份宽容和耐心。
  他脱下厚实的棕色羊毛外衣,披盖在孩子的背上:回去吧。我也要回去做手术前的准备了。
  谢辞侧头望了一眼林湛,将外套拉高了些,在肩膀处掖了掖:今晚,我会留下检查s1,做一次预运行。你和他,都多睡一会儿吧。
  别露出这种困惑的表情来。我不是因为同情,也不是可怜谁。医疗相关行业人员的责任感,不是只有医生才有。林湛,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谢辞关了车内的灯,窗外只有粼粼的海色倒影。引擎发动,车灯映亮海滩前的细沙。同样的夜,却不再寂寥。
  林湛微笑着闭了眼,很轻地说了句: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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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纯甜。
  xql纯甜。
  这就叫什么,分手后开始恋爱对吧。
  第58章 告别(上)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医院走廊,林湛已经做好了一切术前准备。
  李立躺在运转担架车上,看起来脸色苍白,舔了舔嘴唇,唇上有浅浅的裂口。他到处找水,身子扭来扭去的,看来很不安分。
  我想喝水。
  不行,马上就要手术了。
  一点都不行吗。李立皱着眉吞下一口唾沫,却像是砂纸滚过血肉一样,又麻又疼,我真的好渴。
  不可以。
  实习医生面无表情地拒绝。据说这个鬼灵精怪的熊孩子总是给人添麻烦,因此他们一致认为李立只是在耍小孩脾气,毕竟,狼来了唱了太多次,便再也没有人肯当真了。
  李立垂头丧气地躺回了担架车,在被推进预麻室的前一秒,他看见走廊尽头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疯了一样地坐了起来,赤着脚跌跌撞撞地朝着林湛跑去,用尽全身力气扑进了他的怀里:林湛,我想喝水,他们不给我喝水,是坏人。
  小孩身上只虚虚地披着一片淡蓝色手术衣,赤条条的,冻得直打哆嗦。
  林湛失笑,抬手揉了一下他的头:你都做了几次手术了,能不能喝水自己不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李立很轻很颤地握着林湛的手,像是在求救,林湛,你抱抱我。
  林湛握住他的小手,冰冰凉凉的。他半蹲,与李立对视:怎么了?很紧张吗?
  嗯。李立犹豫地点头,又狠狠地点了点头,我害怕。
  我跟你说过,这次的手术是微创,时间短、安全性相对高。
  喂!都这个时候了,说点我能听懂的!
  李立瞪着红了的眼珠子,边嚷嚷着边抽噎。
  林湛把赤脚的孩子抱了起来,朝着预麻室的方向走:意思就是说,就像睡午觉一样。醒来就做完了。
  可是...我不舒服,我哪里都难受。我不做手术了,好不好?
  李立的手脚都在打着颤,脸蛋一个劲儿地往林湛的脖颈里拱。
  ...真的不舒服?这次没说谎?林湛停了脚步,垂眸想了想,认真地说,我知道了。我会暂时推迟早上的手术,对你的身体状况进行二次评估。
  哪怕面前是个人人喊打的熊孩子,林湛却依旧耐心。
  小男孩怔了一下,心理斗争许久,红着眼睛看着他,抽了抽鼻翼,低下了头,像是做坏事的小狗熊:...好啦。我骗你的啦。我挺好的,就是有点害怕。你哄哄我,好不好?每次都是我哄妈妈,让她不要害怕。可是有时候,我也想被人哄一哄。不行吗?
  这可真是为难林大夫了。
  他看了看时间,见还能勉强拼凑出十分钟的空隙,于是他脱下外套,披在孩子的背上,牵着李立,沿着走廊走到尽头的二楼平台。
  玻璃窗外的窄台积了雪,不厚不薄的一层,约有半个指节深。
  林湛伸出手,慢慢地抓了一把雪,在掌中揉成一小团雪球,送给了李立:等你好起来,我陪你...不。你陪我打一次雪仗吧。
  李立奇异地睁大了眼睛:什么嘛。林湛你竟然没打过雪仗?
  我小时候身体比你还要差。家里人不许我出门,所以没有机会。
  林湛望着掌心慢慢融化的小雪球,轻轻握住了李立的小手,像是将自己的过去寄托在了孩子的眼睛里:我会治好你,以后,每年冬天都来陪着我吧。就这么约好了。
  一大一小两只大拇指相扣,像是一枚通向未来的邮戳。
  心尖像是被猛砸了一下,李立呼吸一滞,两只手用力地堵住嘴,小脸憋得通红。
  可恶。
  是谁说坏人医生不会安慰人的!他这个帅气的男子汉,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哭出来了!
  林湛又蹲下,认真地说:有了盼头,就不会害怕了,对不对?
  嗯。李立红着眼睛抱住林湛削瘦的肩膀,冰凉的嘴唇轻轻亲了亲他的侧脸,林湛,你真好。
  对不起哦。林湛。李立用额头蹭着林湛,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
  林湛还没从孩子的亲吻中回过神来,声音显得格外呆滞。
  我之前说你治死过人,是坏人医生。其实不是。你是好人。林湛,你是超级大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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