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车前的智能显示屏实时规划路线,下了沿海高速、通向海滩的弯路满眼飘红,全程堵车。谢辞皱了眉,似乎在权衡。
  等一下。
  林湛推开车门。再回来时,怀里抱着两个棕色的纸袋,右手拎着白色透明塑料饮料袋。他侧身坐进副驾驶,将一瓶常温的矿泉水递给谢辞:有胃病史的人要规律饮食。别误会,我只是怕你犯病。我带着孩子,分不出精力同时照顾两个病人。
  呵。稍后记得结清这话的专利费。被明目张胆地侵权,谢辞倒也不恼,拧开瓶盖,懒洋洋地反问,这什么意思?晚饭?我可没打算带这小鬼去看什么烟花。我是生意人,又不是慈善家。
  嗯。我懂的。是你想看。你从前就喜欢看。大二的时候,三四个追求者轮番在你宿舍楼下放烟花比心表白,听说你特别高兴,然后...
  然后我拉开窗,一桶水浇灭了火灾隐患。谢辞无奈接话,我说,你的故事版本又在造我的什么谣?
  林湛轻笑一声,对上谢辞噙着笑的眼睛时,又快速地低下头,伸手在纸袋里掏来掏去,拿出温热的白色食品盒,转了话题:知道你吃不惯这种低端垃圾食品,但是园区外面只有卖这个的了。
  汉堡有什么吃不惯的。我在英国常吃。
  谢辞随便咬了一大口,神态恣意淡定。林湛却一愣:你之前不是最讨厌这种东西吗?说里面炸鸡肉用的油有股夹生的腥味,太廉价,不符合你的身份品味。
  谢辞咀嚼的动作慢了一拍,又极快地接上,状似无事。一瞬的走神,足以让林湛鼓起勇气继续问下去:车程还很长。如果你想聊天,可以说说你在英国的生活,还有...
  还有当年的某些联姻对象?谢辞稍微搁下汉堡,皱眉看向林湛,你今天怎么了?竟然想知道这些?
  这是梗在彼此心里的一根刺,这些年,林湛也几乎将这个话题当做洪水猛兽般防备。
  谢辞从来不敢触碰这片禁区,他也从未想过林湛会主动提起。
  有些事,早该问问的。现在正好有时间,就...林湛话语一滞,努力攒足的勇气在谢辞的注目下所剩无几,一瞬间泄了气,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
  谢辞沉默了半分钟。
  这并不算是一段值得炫耀的美好过往。它伴随着富裕生活的溃塌,父母低声下气的乞讨与周转;最后发展成貌合神离的夫妻决裂,而他们那个一无所成的儿子终于被当成筹钱的砝码被摊在牌桌上,成为最后一注。
  那年我出国,确实是被家里逼着去见一些人。但我不喜欢按照别人的意思活,所以,我没见。一个也没见。走到现在,靠我自己。确实做错了很多,也失败过。但唯独这件事,我不后悔。
  一段漫长又痛苦的出走,被谢辞轻描淡写地浓缩成几行字。尘封的记忆被抹去灰烬,露出血淋淋的过往。意外地,谢辞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愤恨。浑身的刺都已经被时光抚平,他的大拇指轻轻地扣着方向盘,唇角带笑,平静地像是在讲一个笑话。
  林湛怔怔地看着谢辞的侧脸,妄图从对方成熟沉着的眉目间找寻那人那年独自承受的迷茫、无措与折磨。
  这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嗯...谢辞扬了眉,因为我混蛋吧。
  从没想过说出口?
  怎么可能。
  这些话,谢辞早在六年前就已经烂熟于心。
  那一夜,他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甚至说出了那句艰难的告白。他以为自己可以放下尊严,只等林湛的一个首肯、一眼垂青,他就可以赴汤蹈火,不顾一切。
  可他终究还是没等到对方的信任;而他也始终无法舍弃骄傲,再次用谎言毁掉了一切。
  忽得,谢辞抬起手,将副驾驶的遮光板稍微翻折。
  在灼目的夕阳刺痛林湛的双眼之前,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捂住了他的眼睛:闭眼睡吧。我开车不习惯聊天。
  有些心里话,过了赏味期限,就不适合再被反复咀嚼。
  他和林湛,也已经不再是需要聊这种话题的关系了。再试图了解彼此的心,只会伤他更深。
  何必如此。
  第57章 两个爸爸(下)
  引擎转起的一瞬间,谢辞点开了车内音乐,盖过了轻微的嘈杂声。是一首英文歌,女声轻唱,没有激烈的器乐碰撞,一首叙事诗娓娓道来,如同一场漫长的雪。
  车内不再有人说话,唯有后排李立偶尔嘟囔着两句梦话,像是草莓蛋糕、菠萝软糖之类的。好像久病的人常常嗜甜,总是祈求能尝到希望的甜味。
  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了海边。
  可是傍晚的海滩格外拥挤,大概有不少人抱着跟李立相同的期望。谢辞四处寻不到停车位,只能沿着海岸线一直开,最后,在最偏僻的地方寻到了一个拥挤的小车位。豪车可怜兮兮地挤在里面,左右受限,稍微打开点门就会剐蹭到左右的车。
  要不...
  谢辞刚说了两个字,蓦地吞了尾音。
  林湛睡着了。
  他的侧脸枕着玻璃,脖颈在白色毛衣领口外舒展,牵出一个柔和的弧度。傍晚的光挣扎在远处的海平面,最后一抹夕阳透过玻璃,照着他侧颈蜿蜒的纤细血管,像是白纸上晕开的青色墨流。他的眼镜不知何时沿着鼻骨下滑,好像再经历一个颠簸,就会彻底掉下;而这样的角度正好露出随着呼吸微微轻颤的黑长睫毛,像个不设防的孩子。
  林湛几乎不在陌生的环境打盹小憩。他自律到对自己近乎残忍,为了迎接生活里某些残酷的瞬间,他好像放弃了全部的舒适和松弛。
  今天,却不知为何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这么不避讳,是因为彻底不在乎了吗?
  谢辞自言自语。
  他从箱子里翻出一块白色针织围巾,两下卷成团,捏在左手,几次想给林湛垫垫脖子,却都失败。小冰块的皮肤上好像贴着什么温度传感器,手指稍微靠近,他便要不舒服地动一动,像是融化的前兆。
  谢辞不得已,右手撑着扶手箱,身体朝他倾靠过去。极近的距离,谢辞几乎能触碰到林湛清浅的呼吸。这种距离,总让他想起那几次激烈到窒息的亲吻,舌尖泛着酸,像是舔了口又酸又甜的青柠。
  喉结几次下滑,呼吸数次加深。自以为是的放手,被迫的克制,眼神却根本藏不住侵略和占有。
  谢叔叔,你干嘛呢?
  李立带着还没睡醒的迷糊,从后座发出灵魂拷问。
  林湛偏在这时惊醒,张开眼的一瞬间,在咫尺与谢辞四目相对,以为还在梦里,忘了呼吸。
  喂,你们干嘛呢?怎么没人理我啊?
  李立拆了安全带,小鼻子动了动,望见车座中间隔着的那个油纸袋,眼睛一亮,七手八脚地爬了过去,口水差点流出来:哇!!汉堡!!!还有薯条!!!
  不可以吃。术前禁食。
  林湛率先回过神,立刻抢走食品袋。其他事情都可以由着他的性子,但这种事关手术生死的大事,林湛绝不会惯着孩子。
  幸好李立没有太坚持,只是恋恋不舍地多看了两眼,便乖顺地双手抱着矿泉水瓶小口喝着水。
  喝完,孩子用棉服上的套袖擦了擦嘴,才用小手敲敲谢辞的肩膀:你这开到哪去啦?你不会不认路吧?
  是啊,迷路了,回不去了。
  谢辞好笑地顺着李立的话说,本以为孩子会欢天喜地缠着大人继续玩一夜,谁知道李立却忽然变了脸色,五官紧张地皱成一团:你迷路了?!那我明天的手术怎么办?!
  嗯?
  谢辞颇意外地抬了眉。
  他把紧张兮兮的李立拽到自己身上,上下打量着他,眼睛一眯,带着审视的凌厉。孩子撑不住谢辞的打量,相当心虚地挪开了视线,却被谢辞单手拧过了下巴。
  你之前不是不想做手术吗?怎么忽然改了性子?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说,有什么瞒着我和林医生的?
  哪...哪有!!我这不是...想快点把那些手术都做完,然后等你们带我去看烟花嘛。
  真的?
  真的!李立又皱着小眉头,生气地,还不是因为你们两个多管闲事,不让我去山上看烟花!我不管,都怪你们!
  嚯,小白眼狼真多,还都被我给碰上了。
  谢辞作势把孩子往林湛身上一丢,向后调低了座椅靠背,懒洋洋地往后一倒。看这闲适舒展的动作,竟然是要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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