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他平常只用鼻孔看人,但对谢辞倒是高看一眼有脑子、有手腕,长得也还说得过去。他醉醺醺地打量着谢辞的行头,啧啧两声,居高临下地拨弄着对方的衣领,像逗弄猫狗:你当年可是我们那群人里最聪明的,现在,怎么混得这么怂?啊,这衣服、这鞋,几年前的款了?跟哥出来也不用心整点好的?
  那是。我哪能跟哥你比?
  谢辞懒得跟一个醉鬼讨论潮流风向,随便敷衍了几句,应着嗯嗯、是是,便把人推上了车。开车的是罗氏机械的产品经理许言,兼职罗大少的生活助理。他蹲在后排座椅旁求爷爷告奶奶地哄了半天,才终于把大少爷哄睡着。他轻轻拉上车门,长舒了一口气,走向谢辞时,西装下摆都沾着大少爷呕出的酒水渍。
  谢总,我们这就走了。
  好。谢辞说,今天麻烦你了。a1的配件不好调吧?
  配件好不好调,就是少爷一句话的事。他说十分钟内调到医院,我们不敢十一分送去。
  话说得恭敬,但言语里还是透着点打工人的辛酸。谢辞微笑了下,伸手入内兜,拿出一张cbd商座中心的充值卡,递了过去:许经理,真不巧。你孩子周岁的时候,我正好在国外。现在总算有机会,正好补上。最近那里婴儿车打折,你可以去看看。
  许言望着那张卡,愣了愣。
  他以为罗闻语的朋友都和他一样悬浮、傲慢,动辄黄金名表、红酒游艇,这样贴心的礼物,他还是第一次收。
  眼底闪过一丝思忖,他低声提醒着:谢总,之前确实有人在大规模垄断a1的传感器。现在,我又听说有人在打s1配件的主意,你最好做好准备。
  挺好的,让他去。谢辞并不惊讶,我就喜欢看对手自寻死路。
  看来是我多操心了。
  与不学无术的罗闻语比,许言显然更欣赏运筹帷幄的谢辞。但此刻,自家的少爷在咣咣地砸车窗,他也只能少叙闲言。走前,他给谢辞留了另一个私人手机号,笑着交了个朋友:谢总别客气。如果再遇到之前a1断供的事,您不用费那么大力气找别家走进口路线。咱们有自己的渠道,随时可以谈合作。
  好,之后有空聊。
  谢辞拍了拍车顶,向黑车离开的影子挥手,直到车尾灯完全被海湾边的夜吞噬。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疲累地揉了揉后颈。他随手摘掉了身上啷当作响的配饰,慢慢地沿着石板小路往回走。
  乱红楼近在眼前,但谢辞的脚步却越来越慢。
  明明还有几步路就能进入大堂,可谢辞却快速地往反方向走了几步,蓦地弯了腰,双手撑着膝盖,忍不住把所有的酒全都吐了出来。
  脊背剧烈地起伏,混着断断续续的痛音,他撑着墙,吐得格外狼狈。后背覆上一只大手,啪啪拍得极响:她呢?怎么只有你一个?
  送我过来,她就去机场了。她要去整理cloudwave a1的专利材料,帮你跟明迹打专利官司。还有...咳咳...谢辞喉咙声哑得厉害,轻点拍,我差点被你拍死。
  钟涵脸色铁青。
  他又一次错过了跟戚意舒好好谈谈的机会。
  他扶起谢辞,那人却摆了摆手,又吐了两口酒,红血丝混在红酒里,看不出痕迹,只有口腔里的血腥味浓郁,勾得他又一阵反胃,止不住地咳。他弓着腰蹲在地上蜷着,痛得到整个手掌都要陷进胃里,脊背轻颤。
  钟涵脸色一变,他忽然想起谢辞为了回国拉投资喝得胃出血的那天。
  你到底喝了多少?
  三瓶红的,两瓶白的,啤酒...大概十几瓶...记不清了。
  你是不是疯了?你那破胃,还敢这么灌?!
  ...罗闻语的人情不还,云越还能在阜苍立足么?能用酒摆平,已经算不错了。
  钟涵沉默片刻:你向来喜欢站着挣钱,连a1传感器被断了货都不愿意去走这种路子,今天竟然为了一个加急配件去给那种人倒贴喝酒?
  否则呢?谢辞轻喘着扭身看他一眼,让我眼睁睁看着病人死林湛手里?
  怎么?觉得我不顾云越利益,一意孤行?谢辞抬手抹了唇,冷汗黏着碎发,被他随意甩开,抬唇一笑,如果是你,你不帮sophia?
  钟涵总是能被谢辞一句话说得举白旗。
  他刚扶起谢辞,那人却指了指不远处的电梯:我上去吃个饭。你先回。
  吃饭?钟涵瞥了一眼谢辞那副脸色苍白的鬼样子,你胃都疼成那样了,还吃什么饭?
  少废话。
  谢辞从钟涵口袋里掏出一板止痛药,又咽了两片。他上下打量着钟涵,伸手扒下那人的黑色西装外套,又把自己的羊毛衫一脱,丢给了对方:这个,借我穿一晚。
  钟律师抱着那坨柔软的高档皮毛愣了半天,像是在给法官呈上一件证物,许久,才愣愣一问:你是不是胃疼伤到脑子了?
  我可不敢让林湛看我穿成这样。谢辞略带醉意地,我跟你说。高二有一回,他看见我站在快艇上开香槟的照片,明明够帅,结果人家特别鄙夷地说了句流氓。这么多年,我好不容易在他心里洗白了点,可不想再被他骂个狗血淋头。
  古板的钟律师被迫穿上了富二代的华服,简直像是茄子开花,脸紫得五光十色。
  他黑着脸目送谢辞进入电梯,而对方正将绸缎衬衫压进西装里,单臂撑着电梯板,边喘边笑:看见没?今天之后,我彻底从良。
  如果这是林湛一直想要的安全感,那谢辞愿意改变,愿意丢弃过往,愿意毫无保留地诚实。
  因为,他是如此期待与林湛约定好的每一个明天。
  第47章 赵教授,救救我
  清晨七点,心外办公室里进进出出的身影昭示着新一天的忙碌开始。
  林湛站在茶水间的热水机前,低着头,一下一下地按压着金属按钮。水柱落下时热气蒸腾,恍惚间似云似雾。那双半框眼镜完全被水雾蒙上,轻抿的唇依旧冷峻。
  有同事自他身后走过,轻快地打了招呼:林湛,早啊。
  方医生,孙医生,早上好。
  一反常态地,林湛认真地说出了整个短句,而不是往常简短而疏离的一声早。
  啊?
  同事困惑地看向林湛的背影。那人端着热水杯,很轻地抿了一口,身上萦绕着一丝怪异的味道,像是混合着烟气的酒精。
  奇怪了。
  两人对视一眼林湛的身上竟然会有宿醉的酒味?
  即使林湛平时不热衷于社交,但他不擅长喝酒这件事早已在心外传遍;而且,林湛平日里做事最有条不紊,极其理智清醒,手机的日程表排得满且清晰,桌上的病例资料一摞摞分类明确。这种人极度克己自律,绝不会喝下酒精这种麻醉品。
  难道他又整夜泡在实验室,乃至身上沾满了酒精味?
  听上去有些无稽,但这可能是目前唯一的解释了。
  他们敬佩地看向林湛:不愧是你。一起啊?马上开会了。
  好,一起走吧。
  今天的林湛句句有回应,简直像是换了个人格。众人怀着疑虑,准点参加了七点半的早会。
  主持会议的,还是赵江。
  他打开投影屏幕,icu转过来的重症病例跃然而上。心外科的医生们三三两两地站在屏幕前,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着;而后,住院医师也上报着夜半期间的几个突发状况。
  等孙博文忐忑地发言完,无人接话,办公室里安静地像是冰窖。
  ...我,做错事了?
  今天早会的气氛真的古怪又压抑。
  最能活跃气氛的韩子宁值完夜班就跑去睡大觉,至今人不知踪影;总能提出手术方案建议的林湛一言不发,把自己藏在人群最后面,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而一贯温和鼓励的赵江一反常态地皱着眉,死死地盯着林湛,欲言又止。
  ...嗯,好,做得不错。
  赵江终于接下了话茬,摆摆手让孙博文坐下。接着,他低头在电脑上敲敲按按,过了一会儿,才宣布:今天上午的冠脉搭桥,方云飞你接一下主刀。能排开吗?
  方医生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的林湛,那本是对方的主刀手术。
  林湛闻言,只是稍微抬了一下眼皮,像是想说点什么,却又沉默地把目光落回了地面。方云飞倒是没有表现出异议,接下了临时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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