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那好,散会。
  赵江终于结束了简短且略显尴尬的早会。
  人群二三结队地离开办公室,各自奔赴一天的工作。林湛依旧低着头站在原地,赵江看他一眼,又打开手机,调出凌晨三点半收到的一封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明天做不了手术。想请假。林湛
  跟我回办公室,现在。
  眉宇间的严肃一览无余。
  赵江拎起电脑便先离开,路上亲自帮林湛预约了一场下午的心脏彩超。
  平常林湛再忙再累,也不会推掉任何一场手术;即使精神不好,也会认真参与术前讨论。今天却一句话没有就把手术让了出去,除了心脏病又频繁发作,赵江想不到其他的原因。
  预约完成的弹框跳出屏幕时,正好走回办公室。
  他掏出钥匙开门,背后忽得被撞了一下,像是树上砸下一只邦邦硬的椰子。赵江狐疑地转头,看见林湛像幽灵一样贴在身后,从来都是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瞳染着道道红血丝,脸色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开门的一瞬间,窗外救护车的鸣笛正好透过玻璃传入,令人莫名心慌。赵江一急,把人拽进了办公室,扔在了沙发上。
  自己说说症状。
  林湛还是低着头,蓬松的碎发遮住额角,一时间看不清神色。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动作缓慢,像一只冬眠的树懒。直到赵江着急地连喊他几声,他才慢半拍地抬头:我喝醉了。
  听到这话,赵江先是一愣,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再给我说一遍?
  林湛坐得端正,吐字含混:我好像喝醉了。症状是头晕恶心,心跳加速。我最好回家睡觉,要不然,会出医疗事故。我要是再给你惹事,你就升不了职。升不了职,你和子宁都会难过。我不想看你们难过。
  赵江没见过这种自我认知明确的醉鬼。明明满嘴醉话,却又逻辑清晰。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太大,夹带着赤诚的坦率,赵江一时间有点承受不住。他瞪着林湛,神情诧异又迷惑:你喝酒?还醉了?你还知道自己醉了?醉了还来医院?还知道换白大褂来开早会?
  林湛静静地听着责备,却没有丝毫反驳,似乎大脑正迟钝地转动:我给你发短信请假了。你没批。怕被开除,我就来了。
  半醒半醉的抱怨,让赵江气极反笑:所以你现在是在怪我晚上不该睡觉?该守着电话等你请假?
  倒也...有点难吧?林湛想了想,没事,我不怪你。
  有点难...你...咳咳咳...
  在别人那里游刃有余的赵大教授,被逆徒一句话气得差点厥过去。
  林湛歪头看赵江咳嗽,慢吞吞地起身,帮赵江锤后背:你病了吗?
  敲着敲着,忽然动作一顿,像是被点了暂停键。他的眼神落在办公室一堆文件和外科杂志上,半天才响起嘶哑的声音:哦对,icu那边有个病人,我好像忘记写医嘱了。嗯,你等一下。
  说完,他就开始在口袋里摸笔,翻遍左兜右兜却怎么也找不到,然后便看见赵江还穿着白大褂坐在自己面前。
  师父,给我一支笔。
  林湛有些焦急地从赵江左胸处的口袋里抽出一支签字笔。赵江见他神志不清醒,正想去给他找张纸,看看那小混蛋到底要写点什么。谁料林湛根本没等赵江转身,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神空洞,执着地抓着赵江的肩膀:你别动啊。我就在这写一下,很快的。
  开什么玩笑?写哪儿?!
  赵江还没说完,林湛已经将笔尖压在了师父背后的白大褂布料上,唰唰地划动。一边写,一边口中嘀咕:多巴酚丁胺...丙泊酚...唔,就这些,好了。
  仿佛写下一系列重要叮嘱,末了,林湛还满意地嗯了一声,把笔随手扔在桌上,整个人再度瘫在沙发里。
  赵江心头一跳,立刻脱下白大褂,摊开一看。
  只见干净反光的白布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巧克力慕斯、芒果可颂。
  林湛。
  林湛!
  被怒吼着点名的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又毫无生机地闭上了眼,像是根打蔫的草。赵江又气又无奈,狠狠喘了几口气,心里默念自己做的孽,自己收的人,不能生气,气死了正好让逆徒称心如意。
  他硬着步子从电脑里翻出一份请假条模板,打印出来,自己签了字,又从林湛脖子上拽下工牌和门禁卡,揣在他的兜里;扒下白大褂后,扯住林湛的衣领,将他半拖半抱着往外走,一路上,还好没碰见病人家属,否则真是解释不清了。
  后门偶有医生进出,有人疑惑地看着赵江拎着林湛,像是拎着一件沉重的行李似的。
  赵主任,林医生怎么了,他不舒服吗?
  哈。对,他熬夜加班,我让他回去睡一会儿。
  赵江笑得干巴巴的,又咬牙切齿。他替林湛拉好羽绒服的拉链,给他把帽子一扣,没好气地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你给我把脑袋里的水和酒都排干净了再回来!
  哦。好。
  被裹成熊的林湛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赵江正百般无语时,没留意身后偷偷摸摸地跟了一个人;回头时,差点又撞上那个高个子年轻人。
  ...今天这都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是魂吗?
  林老师终于走了吗?谢天谢地。
  苏扬挂着浓重大黑眼圈,脸色青白,生无可恋。他望着林湛离开的背影,嘴唇抖动着,似乎受了不少委屈。
  赵江猜到两人昨晚一起喝酒,于是皱着眉问:他昨晚怎么了?你又怎么了?
  他...苏扬噙着泪,忍不住带着哭腔抱怨着,他夸我!他夸了我小半个晚上!!他夸我开朗、夸我真诚、夸我朋友多性格好。多可怕,赵教授,好可怕,我好怕!你救救我!!
  什么?
  听上去明明是好事,但怎么苏扬看起来像是浑身都爬满了蚂蚁似的。
  是啊,我错了。我平常是不应该这么吊儿郎当的。我不应该...不应该整天想着兄弟几个出去撸串喝酒,也不应该总想着交朋友搞八卦。对,我得回去看书干活了。
  林湛诚恳的赞扬显然起了反作用,而且效果绝佳。
  苏扬恍恍惚惚地往回走,嘴里念念有词,像是被下了蛊,跌跌撞撞地回实验室做科研去了。只要林湛别再夸他,他愿意戒酒吃斋、一心一意侍奉科研一辈子。
  赵江又迷惑了。
  他真的不懂现在的年轻人。
  什么意思,被林湛夸奖是什么新型酷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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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周1w字。
  第48章 我害怕
  李立踩着小板凳,趴在病房的窗台前面,百般无聊地望着窗外的雪景。
  好想出门。
  好想打雪仗。
  小宝,吃苹果吗?
  女人把苹果烂掉的地方剜掉,把打蔫缺水的苹果递到了李立的嘴边,自己则小口咬着腐烂边缘的果肉,边吃边弯着眼睛笑。
  妈,你怎么傻乎乎的。捡别人的烂苹果吃还乐。
  李立抱怨着。
  他的妈妈似乎天生就带上了贤惠的美德,恭顺地忍耐丈夫的暴力,又为了儿子奉献一切。李立本来以为女人都应该是这样的,但他偷看隔壁床的短视频里的女人不是这样的、医院的护士和医生姐姐也不是这样的,还有陈萱,她也不是这样。她们像田间草垛里永不凋零的风车菊,一百个人有一百张脸,却全都向阳而生。
  李立小大人似的叹口气,从板凳上跳下来,小肿手在被褥底下掏了掏,掏出两颗攒下的糖。他小心翼翼地剥掉糖衣,趴在她的怀里,把糖推到她的嘴里,顺势把那块烂苹果丢进了垃圾桶。
  好吃吧?
  哦,好甜哦,小宝。
  甜就吃,这些都是你的。李立偷偷咽了口水,假装毫不在意,只攥紧了糖纸,我要出去玩了,你自己睡。饿了就吃,林湛说了,食堂今天馒头免费。
  哦好,早点回来哦!
  女人弯着眼睛笑,眼尾处的伤疤被阳光映得泛着灰。那是丈夫暴行的证据,她却像是戴着一块勋章。李立又愁又气,最后却只能捂着心脏艰难地喘气。身体羸弱,有心无力。
  他裹着羽绒服下楼,垂头丧气地绕着树走了两圈。雪刚停,长椅上落了一层薄雪,最左边坐了个人,穿着见深灰色的羽绒服,好像在低着头打盹,脸被厚实的灰色粗毛线围巾埋了起来。李立瞅了半天没看出来人形,索性不再管他,只当是个醉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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