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端上来的不是红酒,而是一杯触口温和的无酒精virgin mojito,调酒师望着林湛诧异的神情,神秘地笑,说预定的客人早有交代。林湛不好意思地垂眸抿了一口,心下的不安稍有缓和。
细长的手指轻轻绕着白色餐巾,时间在他掌下一分一秒地流逝。
9:25。
9:26。
9:27。
在约定的时间前,他收到了谢辞的消息。
临时有加班。我可能要晚半小时到。我先点了一只葱姜泥蟹,面底。爱吃就吃,不喜欢就留给我。你想点什么就点,不用给我省钱。
最后压着一个狗戴墨镜的表情包,看上去颇有些傲慢。
几乎是刚看完短信,侍者就端上了一盘热气腾腾的海鲜,仿佛在应和着谢辞的诚实。
林湛却忍不住望向隔壁的汉江水芳。隔壁的灯火倒影灼灼,像是一场盛宴尚未结束,而他没有入场券,只能旁观着一夜狂欢。
...加班吗?
林湛望着9:29的时间,犹豫着拨出了谢辞的手机号。
第一次不接。
第二次不接。
第三次,长久的等候音之后,终于传来了一声沉沉的应答:林湛?
背景音嘈杂,混着大提琴的弦音悠悠、还有女人温柔的笑声,玻璃杯碰壁的声音清脆,裹着酒的甜醉,谢辞的声音也低哑,像是微醺。
话到临头,林湛忽然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浸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堵着。他强行吞咽几次,才很轻地问:你,很忙吗?
在加班。谢辞的声音带着哑,呼吸也颤,却还是在轻笑,好累啊。好想见你。吃得好吗?
...嗯。林湛顿了顿,轻声问,要我去公司接你吗?
不用。这生意比较棘手,我可不想拉你陪我一起加班伤脑筋。
谢辞拒绝得很快,话语里有点委屈,背景音乐却优美得毫无紧迫感。
那人将手机拉远,似乎压着喉咙咳了两声,又轻声笑了回来:我保证,最多半小时,我一定能赶到。
...好。
林湛的应答很勉强。
面前的海鲜面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可林湛却毫无胃口。他出神地用叉子搅弄着面条,不经意间,将一根根面条排列整齐,像是在准备一场严肃的开胸手术。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傻事的时候,林湛失笑。他揉了揉额头,刚想吃两口面垫垫肚子,却收到了苏扬发来的照片。
林老师,我刚下车找免费的充电桩充电,你猜我在侧门那个舞厅口看见谁了!
紧接着苏扬便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里,全是华服锦衣的男男女女。在霓虹灯的映照下,海浪推动着钻石和黄金的颜色,奢靡又烂漫。谢辞在其中,依旧难掩光芒。
烟灰青的丝绸衬衫松垮地挂在他的身上,羊绒外套滑落半肩,耳垂咬着华丽精致的玫瑰色衔尾蛇耳钉。
他的身边站着三四个年纪相当的公子哥,其中一个几乎要软着挂在了他的脖颈上。那人拿着一杯红酒,抵在谢辞唇边,而谢辞正笑着仰头喝酒,侧颜贵气浪荡,半笑未笑的眼睛,几乎要与灯火的瑰色融为一体。
林湛的心陡然一沉,就那样怔怔地看着那张照片,仿佛完全认不出照片里的人是谁;可这仿佛才是谢辞本来的样子,张扬、锐利、玩世不恭。
...骗人。
什么加班。
全是说谎。那双笑眼里全是愉悦满足,哪有刚才电话里的半分疲意和委屈?
所以,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仪器合格验证、初例手术验证,林湛都已经帮他一丝不苟地做完了。对于谢辞来说,林湛早已是个被榨干价值的废品,随时可以丢弃。
可那人为什么还要哄他来吃这最后一顿晚餐?
是同情?还是逗弄?或是富家少爷风流一夜的调剂?他玩腻了高档货色,所以又要来征服一个顽固、冷淡、不解风情的一夜情吗?
林湛紧紧地咬着下唇,直至口腔里弥漫着冷冽的血腥味。他很想故作轻松,想佯装毫不在意,想懂事地退回普通朋友的位置,以同学、或是同事的关系为这段痴心妄想做一个注脚。
可他,真的已经做不到了。真的做不到了。
他恍惚地放下筷子,失魂落魄地离开座位,连手机也忘了拿,直到侍者追出门,轻拍林湛的肩,才被那人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先生,您...您没事吧?
谢谢。
林湛没听清对方说什么,只机械性地道了谢,接过手机的一瞬间,又收到了谢辞的一条信息。
震动骤然响起,烫手,林湛险些将手机丢了出去。
十分钟。等我。
宛若倒计时一般的保证,像寻猎的兽,让林湛的心猛然一悸。
慌乱、狼狈、还有无助,所有的情绪在此刻被这五个字点燃。他害怕再次变成谢辞掌心里的玩物,害怕最后一次袒露真心换来的依旧是无解的伤害。
一场跨越十几年的纠缠,谢辞的谎言依旧裹着蜜糖一般的温柔,让人沉沦,让人甘心被他玩弄。
...你骗我。这次,我真的不会再等你了。
第46章 从良
林湛自顾自地下了电梯,像是一场流亡奔逃。苏扬还在充电桩旁边打着电话,似乎在抱怨着什么,手脚并用。
林湛缓慢地向他走去,神情恍惚地,被一个醉汉从背后撞倒。
咚地一声,他摔在了锦绣的常青绿植丛里,手机被甩飞,手背擦出深浅不一的划痕。胡天侃地的苏扬偶尔抬头望了一眼,看见林湛狼狈地跌倒,立刻冲了过去。
林老师!
林老师,你怎么样了?
林湛折着身子跌在花坛边缘,手臂软软地垂了下来,连眼镜也被撞飞,眉骨处也留下了淡淡的擦伤。苏扬赶紧把人搀起来,小心翼翼地往车里带。
好在后备箱里有急救的医药箱还是林湛自费给每个组员配的。苏扬回到驾驶座,拨开医药箱的扣锁,从里面拿出碘伏棉签,撕开包装袋,递给了林湛。
林湛好像断了电,空了十几秒后,才回过神来。他缓慢地接过棉签,一遍遍地给自己擦着伤口,像是习以为常,眉宇间没有痛色,只有坦然接受的麻木。
哎,没素质啊!!谁家喝醉酒的蛮牛没拴绳出来乱撞!有没有公德!
苏扬气愤地鸣笛,却被林湛拉住。
麻烦你,带我走。
他不想留在这里,也不想引人注目。他所有的勇气已经用尽,没有力气再同其他琐事纠缠。
苏扬也这么想,不过是从停车费的现实角度来算的,这可马上半小时了!他用力踩一脚油门,从海湾边的窄路开上宽阔的大路,转了两个弯,就到了那间繁华街巷里的小酒吧。
门口挂着两只啤酒瓶碎片垒出来的羊头雕像,在路灯下,辉映着不输钻石的明亮。苏扬刚亲眼见着奢靡的珠光宝气,此刻看着亲民的小雕塑,感慨了声:穷哥们儿跟大老板就是不一样。人家在高档酒店里泡妹子,我们就只能来这种小作坊里装大款。
是啊...我和他,本来就不是一类人。
很久没开口说话的人忽然张了嘴,苏扬才意识到林老师竟然被他拐到了酒吧门口。他意外地问:林老师,你不是不喝酒吗?
忽然想喝了。林湛淡淡地,如果你们不欢迎我,我可以自己一桌。
那怎么行!平常在医院,你罩着我;今晚,兄弟罩着你!
我明天还要上班,所以,在我喝醉前阻止我。
没问题!
苏扬想,像林老师这样冷静又自律的人,喝醉了酒品一定很好,说不定是倒头就睡、毫不抵抗的类型。
他当时没有想到,三个小时后,他将会无比后悔今夜带林湛来喝酒的决定。
午夜,狂欢夜。
从月亮初升到晨曦将至,八个小时的酒会,羊绒外套的每一处角落里都沾上了红酒的甜香。谢辞扶着喝得不省人事的罗闻语,两人勾肩搭背地向外走,像是海滩上两只妄图横跨过江的寄居蟹。
他们的年纪相仿,连穿着也类似,浑身上下的昂贵名牌,就差把有钱二字写在额头上。
你小子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主动来找哥。有事了才想起来摇人是吧?
罗闻语揪着谢辞的衬衫前襟,满嘴喷酒气,话语里很是不满。两人曾在同一个大院长大,一起疯了几年,后来跟着各自父母搬家离开,便少有联系。罗闻语平常玩得凶,要不是因为父母鞭子抽得紧,恐怕他早就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