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正踌躇间,谢辞抓住了他的手腕。
林湛低呼一声,整个人踉跄半步,跌坐在身边的圆凳,几乎要与那人的肩膀相贴。谢辞随便地靠了过来,胡茬几乎都要碰到林湛的侧脸;他的声音懒洋洋的,裹着没睡醒的喑哑:站太高了,看得我脖子疼。你是不是毕业以后又长个了?
...你胡说八道。
林湛啊。
怎么?
这么拧着脖子不累吗?你后脑勺有话对我说?
林湛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咬着牙的谎,你没刮胡子。太扎眼。
噗。
谢辞忍不住笑,呼吸全喷在林湛后颈的敏感带。后者应激地抖了一下,默默地搬着椅子向反方向平移,逃离谢辞气息的包围圈,只有这样,那颗不争气的心脏才不会不受控制地狂跳。
谢辞笑累了,撑着额头随口说:其实,有人就喜欢这种胡子拉碴、故意装颓废的劲儿。你不觉得我这样很有魅力?
不觉得。
林湛自顾自地离开办公室,再回来时,手里端着一杯感冒冲剂,杯子里深棕色的热水还打着漩涡。镜片后的眼神平静、又不悦,是医生的职业本能:还有,装颓废和真颓废是两个概念。我真没听说过二十八岁的人还会在冬天开着窗睡觉感冒着凉的。
这都没听过?哎,林医生阅历不够啊。我倒是知道,有某些医生半夜加班把自己熬到心脏病发作的。谢辞从玻璃杯中抽出一只沾了汤药的不锈钢小勺,漫不经心地刮了刮杯壁,林湛,你说,到底谁更过分一点?嗯?
话是笑着说的,但听上去好像有点生气。
林湛微皱了眉,隔着两张桌子坐下,低头翻看着资料,内心却止不住地吐槽。
这人恩将仇报,还翻旧账。
怎么得了便宜还生气,到底生的哪门子的气?
算了,不指望你能懂。
谢辞无奈地揉了揉眉头,仰头一口闷了感冒冲剂,最后被苦味冲得闷咳两声。他滑着办公椅到林湛面前,可怜兮兮地向他讨糖吃:苦。
林湛从兜里拿出一块黄色的柠檬糖,撕开外衣,刚想搁在谢辞的掌心,那人已经半张了嘴:喂我。
林湛从没觉得一颗糖这么烫手。
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犹豫了半天,干脆搁在了桌上,逃避选项:你是有点感冒,但手还能动。自己吃。
真无情啊。
谢辞懒得再耍赖,随便把糖丢到嘴里,弯腰拎了块毛巾,悠然离开了办公室。等到再回来时,谢辞擦着湿发,下颌的青胡茬已经被刮得干干净净,少见的疲态已经被他藏了起来。
刚才没问。你找我有事?
我...
林湛轻轻咬住下唇,语气犹豫。
他只凭着本能前来拜访,却忘了编好借口,此刻被谢辞骤然拷问,瞬间头脑空白。幸好谢辞主动提起了工作,才算是侧面为他解了围:是动物实验的事吧。上午实验样本运过来,已经进入隔离实验室了,你刚好错过了。不过,我拍了照片,给你看看。
谢辞抱起电脑,端正地摆在林湛面前。照片上照着灰色的隔离卡车,帘布里裹着几笼白兔,正蜷缩在笼子边角。
为了补充临床前数据,阜苍综院提出,必须先在一定数量的动物身上做最后验证,证明射频消融法对周边心肌的损伤是可控的。
林湛疑惑地看他:你今天跟着去筛选实验样本了?
这种繁冗的工作,本不该是谢辞这个位置的人亲自来做。
可那人只是随便笑了笑:其他人都在忙,我比较闲,有空就去看看。再说,我也怕有人动手脚,自己盯着比较放心。
你有空?
林湛只盯着谢辞眼下的乌青看,隐约察觉到那人在隐瞒着什么。
是啊。很闲。对了,你看这个。
谢辞笑着指着照片上的一角,手臂扬起,身上沐浴露的清爽香气骤然逼近,林湛呼吸快了半拍,不得不挪开审视的目光,被谢辞的手指带跑了方向:...什么?
这个,可爱吗?
第二张照片,小花园的透明隔离窗内有一排笼子,十多只白兔正在悠闲地吃草料,偶有几只伸长耳朵,好奇地向门外张望,眼睛圆圆的。
林湛顿了顿,无可奈何地说:...它们是实验样本。再说可爱,是不是有点残忍?
我不是说兔子。
谢辞想起自己无意间路过林湛的第一节 解剖课。那时,还没习惯生死的青年,那双无神的眼睛低垂着,与案桌上濒死的兔子眼睛一同分享地狱的颜色。
谢辞不忍再回忆,只更贴近屏幕,精确地指着照片的左上角的一抹橘色:我是说,它。
林湛顺着目光看去,一只橘猫正在照片左上角翻着肚皮,懒洋洋地摊展着四肢。他低声笑:嗯,它是科研院小花园的常客了。有时候晒太阳,会跑到院子里蹭吃蹭喝。没人管他,都说是吉祥物。
望着林湛难得的展颜,谢辞忽得拽起他的手。
走,带我认识一下。
诶?
林湛被半拖着进了电梯,不知怎么的,稀里糊涂地跟他并肩站在实验区外的玻璃门前。谢辞已经穿戴好隔离服,连口罩也戴了起来,像模像样的。
林湛只好也戴上挂耳口罩,以查看实验样本的名义,两人一同进入了实验区的小花园。
笼中的兔子还在窸窸窣窣地啃着菜叶,有几只抱着耳朵睡觉,还有几只趴在笼子前,用圆溜溜的小眼睛望着两个突然出现的人类,眼睛里有着尚未泯灭的好奇。
林湛平静地扫过他们,并没有多余的情绪,径直走过笼子,指着圆木旁边的橘猫,回头望向谢辞:就在那。
谢辞推门进去,那橘猫先四爪后退两步,见人类没恶意,便留在原地。他蹲下,熟练地轻抚猫的下颌,它竟然没躲,甚至还眯着眼发出很轻的呼噜声。
这家伙胆子不小嘛。怪不得敢混在试验品里。哎,别傻站着啊,过来一起。
谢辞长臂一拉,林湛便被他拽到了身边,蹲在了一处。但林湛没有碰它,只是抱着膝盖,旁观着谢辞对猫动手动脚的。
我记得你更喜欢狗。林湛问,什么时候喜欢上猫的?
不记得了。谢辞反问,我倒是记得你喜欢猫。怎么现在倒是不敢碰?
摸了猫,对兔子不太公平。
林湛那双露在口罩外的眼睛很平静,理智、却又悲伤。他从来没有忘记过第一次做刽子手的狠心。
谢辞一下轻一下重地摸着猫,淡淡地说:你不是谁的救世主,别狂妄地谈什么公平。担着别人的生死,不觉得累吗?
摸摸它。谢辞握着林湛的手,很缓慢地揉过橘猫的背脊,院子那么大,一辈子那么短。给不了兔子幸福,至少给猫一点温暖吧?
林湛僵硬的手掌慢慢展开,久违地接纳了另一个生命的温度。
不是手术刀的凉,也不是血液涌出的烫,而是皮肤的柔软暖的。
上瘾似的,一旦触碰,就不想松开。
林湛蹲在地上,跟猫尽情玩了很久,直到橘猫困得在他脚边打盹,才堪堪收了心。而当他转身时,谢辞早已经不在身边。
林湛脱了隔离服,摘了口罩,沿着长廊向深处走,在消防通道门后传来隐隐约约打电话的声音。
他听不真切,只能从谢辞强压火气的破碎语句里捕捉到几个关键词。
供货,30%,来不及。
还待再听,门忽得被拉开。
谢辞眉宇间的怒意还没完全散开,见到林湛,愣了愣,才半挑了唇:不撸猫了?我差点以为你要在这过夜了。
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跟客户随便聊了两句。
好了。走吧。
谢辞率先离开实验区,一路到走廊尽头。那里灯光昏暗,只有自动感应的冷白灯偶尔闪过。谢辞在电梯前脚步放慢,似乎沉浸在不愉快的思绪里,眉头一直微微皱着。
林湛很小心地用余光去观察他的表情,连电梯也忘了按,直到谢辞回过神来,先伸出手按下按钮,抬了眉:我说林医生,你是不是多少有点欺负人了?仗着在自己的地盘,连等个电梯都要我这个外来人口来伺候你?
...是你要过来看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