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可是这歌写得他太难受了。
总是这样。灵感就像诅咒,裹挟痛苦而来,留下一段旋律和几段文字,被世人检视、批评、欣赏唯独他被掏空了。
台风过境,他站在风暴中心,逃不了,躲不过,只能被卷进糟糕的情绪漩涡。
还好想象是自由的。
在这封闭的、神圣的空间里,他可以肆意地想念和意淫,当做短暂的镇痛剂。
录音室隔音好,有种与世隔绝的清净,除了自己的、音乐的声音,什么都听不到,
他听着刚写好的歌,缓缓仰躺在转椅上,阖上双眼,容许思绪描摹想念过千百遍的轮廓,然后一路向下,到从胯骨延伸向腹部的那两道沟壑
恍惚间,被一阵叩门声惊醒。
楚熠心下一颤,椅子随他转过半圈,目光不自觉地向门望去。
秦阔推门而入,捕捉到他眼中那一瞬的期待转为黯淡,唇角弯起:啧,这表情什么意思?不是你们梁总,失望了?
没有。楚熠态度冷淡,你最近怎么总在陨石晃悠?
秦阔抱怨:还不是因为你。
楚熠:?
那小子心思都扑你身上,哪还有时间管别人,群青新专也得制作啊,最近快收尾了,我最近在这儿常驻呢。
秦阔坐椅子上转了一圈:真是没想到你们上一专是我做的,群青是石头做的,结果现在倒好,掉了个个儿。
还真是这么回事。楚熠也笑了:是啊,要不是你,圆废差点因为那段低频夭折。
秦阔转椅子的动作一滞,背过去讪笑两声。
还说呢,这么久都没问过。楚熠继续问,所以你后来到底怎么处理的?
就是做了点小参数的调整。
什么参数?
害,说了你也不懂,隔行如隔山啊,别瞎问。
是我不懂,还是楚熠顿了顿,秦阔脸色越来越僵,你也不懂?
秦阔紧皱眉头:你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奖、钱,该是你的都是你的,但我要你一句实话。楚熠手扶上调音台,椅子滑过去,凑近了逼问,那段低频,你是不是找他弄的?
谁?
你知道是谁。
秦阔脸色几经变化,见纸包不住火,无奈地点了点头:说我找他也不准确,是他主动来找我的。
他乱七八糟解释了一堆,最后道:具体他是怎么知道的,我猜,只是猜啊可能和那个录音室有点关系。
楚熠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么。
秦阔继续道:当时我是想着把他名字加上的,但他不肯,还让我务必别告诉你。我问为什么,他就说,以前欠过你的,来还债。
最后我实在拿他没办法。其实我也挺良心不安的你知道吧,尤其是这专还拿了奖
他正想再解释几句,楚熠却冷不丁开口,问:你知道他养过一只狗吗?边牧。
啊?秦阔微怔,哦对,他是有只狗,脾气挺不好的。
不过你说养过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一直在养吗?前阵子我还在超市宠物用品区碰见他,好像是买罐头
我当时还问他狗呢,他说秦阔回忆道,狗刚咬了他一口,有点害怕,得买点零食安抚一下。
话音未落,楚熠猛地站起身。
椅子被带得向后滑去,最终停在墙边。
等秦阔反应过来时,房间里只剩下那把还在轻微摇晃的椅子,发出类似悲鸣的撞击声。
*
车在小汤山的「星眠墓园」停下。
阴天,云压得很低。
楚熠走得很慢。
便利店外,墙上贴着转让的广告。
楚熠的手放在玻璃门上,正要推开,喉咙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声带开始轻微抽搐。
收银台后,大爷向外张望。
只见这人偏头弯腰,猛咳一阵儿,看着好像挺难受。
咳完后,用纸巾蹭了下嘴,也不知上面有什么,盯着看了几秒,随手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然后没事儿人似的,推门走了进来。
大爷觉着这小伙子眼熟,有一搭没一搭地瞧,见他形迹可疑,在货架间逡巡良久,最后只拿了瓶水,走到收银台。
离近了,更显得可疑脸色煞白,全程垂着眼皮,连递水的动作都很慢。
便利店开在墓地,本就邪乎,更别提还闹鬼。大爷被整得怪紧张,利索地扫完商品码,说:八块。
眼前人总算掀起眼皮,在烟柜墙上找了一圈,说:来包煊赫门。
那声音毫无温度,哑得不像活人能发出的声。大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转身把烟够下来,心道到底在哪见过呢
怎么这么眼熟?
这他妈
不会是鬼找上门了吧?
天色更暗了。用扫码器扫完,大爷把烟推过来,说:三十。
再来一包吧。
两包烟,一瓶水。鬼像个不食烟火,不适应现代生活的人,在手机上操作半天,才展示出二维码。
幸好,能扫
但结完账了,鬼就站那,赖着不走。
欲言又止,像要问些什么。
却像个哑巴,嗯嗯啊啊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大爷被吓得够呛,腿直打哆嗦,问:您您还想要点什么?
鬼忽然醒过来,水忘了拿,慌张地收起烟,喃喃地说:不要了不要了。
逃命般,鬼跑了出去,一路狂奔上山,进了墓园。
第60章 60 always you
山顶的夜有些凉。
楚熠坐在长椅上,点燃一支煊赫门。和出国后第一次吸烟一样,嗓子推拒尼古丁的侵入,但他把每一口都吸到最深处。
烟雾和冷风一起卷进气管,他咳嗽起来,肩膀簌簌地抖,喉咙深处涌上一股异样。
他不太在意地用拇指蹭掉唇角的污垢,烟头在指间,无人理会地静静燃烧着。
对面,墓碑上的印制照片是张灿烂的笑脸,背景里黑漆漆的海,碑下放着新鲜的、整齐排列的罐头。
都想起来了。
这照片是他亲手照的。
七年前,乐队沙龙决赛那天,赤道夺冠,结束后一行人疯跑到海边,烟花棒在黑夜中如流星划过,螺蛳粉一跑一跳,追逐着迎风奔跑的少年。
他打开闪光灯,用手机拍了许多。
有人,有狗,后来都删了。
没想过,怎么可能想过自己拍的照片,会变成墓碑上的瓷像。
生生把自己拖到墓碑边,在很近的距离,他看到照片下有一行极不易察觉的全小写花体英文,是碑的墓志铭。
低声读完,再无什么镇定自持,他癫而痴地笑,笑得越来越大声。
最后一个单词,三个字母,中文意思是死,每个语言中最为残酷的词汇,把他忽略的、不敢面对的东西,一件件串联成线,或锋利的刀,劈开事实,露出血淋淋的真相。
几年前有只狗,死的时候好像是瞒着主人给火化了,埋我们这儿来了。
火化不是我让的,我想等你看它最后一眼的
那狗主人疯了,大雨天的跑来挖坟。
把骨灰盒揣怀里,在墓地里睡了一宿,差点没死这儿。
第二天让人看见了,叫120来拉走的,听说到了医院都死活不撒手,也不知道后来人救回来没。
怪我太废物,没看住,但我没想,没想害你差点死了
四肢不受控制地瘫软。
不想这样的,像废物一样。但嗓子像被钝刀切开了,碾过神经,血液从喉间漫进胸腔,流向四肢,一阵阵地发麻,指甲掐进掌心也毫无感觉。
是这样吗?
死亡是这种感受吗?
你躺在这的那个晚上
又在想什么呢?
就说对不起,我很想你吧。
楚熠,别这样。
你说是就是吧。
所以是不是我昨天被捅死了,你就能接受我了?
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直到一包烟吸完,忽然觉得很晕,大概是尼古丁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