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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楚熠喉咙里发出很低的吞咽声,声音有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什么要找他?
  因为我很想知道梁硕缓缓说,他是不是还活着。
  楚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活不活着,重要吗?
  也许对别人不重要,但对我来说是的,梁硕毫不犹豫地说,很重要。
  楚熠再次闭上眼睛,像是无法承受这话的重量,睫毛微微颤动,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梁硕继续说:那年我十五岁
  在他短暂而辉煌的成长经历里,从来不懂什么叫失败。
  没有人预料到,一个十五岁的中美混血少年,会如此彻底地改写蝶泳的格局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梁硕席卷了包括短池、长池世锦赛、泛太平洋锦标赛、世界杯多个分站在内,几乎所有国际大赛的100米和200米蝶泳项目金牌。
  媒体将这个横空出世的少年誉为新一代蝶王,认定他将是下一个菲尔普斯。
  他承袭了父亲的名字augustus,于是游泳界也开始称这个十五岁的少年为小奥古斯都,认为他将像古罗马帝国的开创者一样,开启属于自己的蝶泳统治时代。
  所有人都坚信,他注定会成为史上最年轻的蝶泳奥运冠军。
  那时的梁硕不可一世,对所有赞美安之若素,认为全世界都属于他,所有对手都活该被他踩在脚下。
  但天才坠落只需一瞬
  距离奥运会不到一个月,一次模拟训练中,他肩袖撕裂,最后以0.1秒的微弱差距错失金牌。
  那0.1秒毁了我。梁硕近乎自虐地说。
  几百万的治疗费砸进去,肩膀依旧无法恢复。媒体开始质疑他过去的成绩,造谣他靠兴奋剂夺冠,教练断定他无法再从事任何竞技体育,父母也在劝他放弃。
  在最低谷时,他回国找到裴勇那个被他的精英世家视为败类的同性恋,与父母断绝关系的摇滚乐手。
  他在风林躲着,学吉他、编曲、调酒,日子轻松得让他恍惚。可每到深夜,他躺在床上,脑子里想的还是泳池。
  回,还是不回?
  继续,还是不要继续?
  哈姆雷特的问题成了他的问题。
  辗转反侧几天后,他做出决定。定好机票,准备回美国发布退役公告。却不料,在路上遇到那个雪地里奄奄一息的男孩。
  在飞机上,我一直在想,梁硕说,像他那样的人,活着已经那么痛苦,被伤到只剩一口气,为什么还在求生?
  对年轻气盛、一帆风顺的他来说,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为了胜利,他不懂、也没学过该怎么面对挫折。所以男孩就像面镜子,在遍体鳞伤的身体上,他看到的是自己,深陷泥潭,不知所措。
  如果连濒临死亡的人都没有选择放弃,是不是他也可以试着重头再来?
  他成长在标准的精英家庭,习惯按照最优解的思考方式行动,遇到问题要审时度势,权衡利弊。内心深处的不甘上不了台面,却像颗种子,不去理会还好,一旦膨胀起来,便能盖过天平那侧所有的深思熟虑。
  他不再是傲视群雄的天才,战无不胜的奥古斯都,想要浴火重生,就要克服内心深处对失败的恐惧,将旧的自己献祭。
  就这样,梁硕改变了主意。
  他回到美国,和教练组、医疗组商议治疗方案,并更换掉主项,从蝶泳转为混合泳。
  重新入水的那天,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肩膀连摆臂都成为痛苦,连续几个月,无论怎么训练都无法提速。
  甚至作为一个游泳运动员,他因抽筋在泳池里溺水,被教练救起后,经历10分钟的心肺复苏后才恢复意识。
  日复一日,他在泳池里死去活来,彻底打碎后再重建。仅一年后,他在世锦赛的200米个人混合泳中夺得金牌。
  再次被外界誉为天才的那一刻,他不再沾沾自喜,内心坚如磐石,再没有外界评价能动摇他。
  但这四年里,我一直很想知道在我决定彻底放弃游泳的那一天,救过的那个男孩,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这件事就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每次痛到想要放弃时,一直有一个念头支撑着他。
  我希望知道,他还活着,因为那会让我感觉
  梁硕一步步走到楚熠面前,高大的身影在地上投下一道阴影,将楚熠笼罩其中。
  小巷里很安静,除了彼此粗重的呼吸,只有远处若有若无的蝉鸣。
  因为他而选择继续的我,不是个笑话。
  他缓缓倾身,一只手撑在楚熠耳侧的墙上,将对方困在自己和墙之间。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的眼神称得上凶狠,湛蓝色的瞳孔带着不容逃避的压迫感,一字一顿地问:楚熠,那个男孩就是你对吧?
  楚熠整个人都被摄住了,眼底更深露重,沉积着化不开的浓重黑色。
  他的身体不住地轻颤,六月的夜风裹挟着燥热扑面而来,他却感觉到雪地里的冷,湿答答的薄衫粘在身上,是种黏腻的、近似于死亡的触感。
  靠着身后的墙,他慢慢下滑。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斑驳的墙面,用力到发白。夜色在他周围收紧,如同一张无形的网,让他感到呼吸困难。
  梁硕单手将他撑住,用力掐住他的腋窝,目光紧紧锁住他的脸,声音低沉而缓慢:我来风林的第一天,就在这条巷子,你回头时已经认出我了,对吗?
  你一次又一次向垃圾桶里看,到底在看什么?
  梁硕掐住他的下巴,指节泛白:那天离开医院后,你有没有再想起过我?
  楚熠的下颌骨隐隐作痛,仿佛要在这股力道下碎裂,咬紧牙关,却仍止不住地打冷颤:你到底在说什么?
  是我在问你,梁硕气势汹汹,像是在审讯犯人,危险而摄人心魄,回答我,这四年里,只有我记得吗?
  楚熠眼神里渐渐腾起无处安放的焦躁,酒精在血液里翻涌,思绪迟钝,想避开梁硕的目光,却被死死钉在原地,无处可逃,也无从辩驳,只能无意识地摇头又点头。
  你还在骗我,梁硕嘴角扯出一个弧度,楚熠,你把我当傻子耍,嗯?我很好骗,是吗?
  梁硕松开他的下巴,手指突然勾住他胸前的银链,用力一扯。
  陨石拨片从衣领里滑出来,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边缘处的红蓝色绚烂夺目。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是从胸腔里碾磨出来:四年了,戴着我的东西,怎么还装不认识我?
  第27章 27 如空气中的羽毛远走高飞
  楚熠眼眶通红,抿紧的唇瓣微微发抖,挤出破碎的呓语:我没有
  这么多天,你有无数个机会告诉我,但你选择让我蒙在鼓里,为什么?梁硕寸步不让地逼问着,我让你羞耻吗?觉得丢人吗?
  楚熠胸口剧烈起伏,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喊道:他妈的我说了不是!
  说着,他突然用尽全力挣脱开,一拳狠狠砸在梁硕的脸上。
  梁硕的头猛地偏到一边,嘴角瞬间渗出血丝。他抬手擦了擦嘴角,吐出一口血水,眼神依旧死死盯着楚熠。
  那是什么?
  梁硕把扯下来的项链捏在指尖,举起来,拨片上沾了点血水,污浊而闪耀,像被侵扰的宁静星河。
  这上面的纹路是韦德曼条纹,材料是陨石切片,在阿根廷手工打磨,是爷爷送给我的,全世界只有这一个,那天遇到你时,就在我口袋里,我下飞机时才发现没了。你可以继续装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有权利随意处置。
  他说着扬起手来,楚熠瞳孔猛地收缩,血色从脸上褪去,下意识伸手想抢,动作却僵在半空。
  拨片在梁硕的指尖转动,随后被轻巧地抛向小巷深处。
  银色陨石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转瞬即逝。楚熠几乎是本能地要冲过去,却被梁硕用力拦住:不是你的东西,就别找了。
  楚熠愤怒地转身,又是一拳挥过来,纯粹在泄愤,毫无章法。梁硕早有防备,偏头躲过,顺势扣住他的手腕反剪到背后,把人钳制住。
  不楚熠成了困兽,声音很哑,像当年一样攥住他的衣襟说,是我的,我捡到的你还给我。
  泪盈于睫,不堪重负,滚落下来。
  是很安静的泪,如果不是被紧紧注视着,就只是夜色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湿润痕迹,悄悄地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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