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楚熠剧烈地挣扎,浑身都在发颤,让梁硕不可抑制地心软。
他知道把人欺负得狠了,却心里有气,固执撑着一个冷漠的空架子,非要听他亲口承认才肯罢休:连人都忘了,东西留着干什么?
不是我没有忘,楚熠的声音罕见地带了哭腔,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那个了你为什么要扔掉?我讨厌你你还给我。
梁硕凶悍、强势、步步紧逼,但因为这一句讨厌,卸了浑身的盔甲,恢复温柔的假面,把顷刻间要碎掉的人粘合好,圈在身前,摊开手心说:笨蛋,别哭了,在这。
扔出去的是随手捡的石子,那块银色的拨片静静躺在掌心,月光下泛着熟悉的光泽。
对不起,梁硕说,这是对你骗我的惩罚。
楚熠暗淡的眸子再次点亮,梁硕只觉可爱,温柔哄骗道:我给你戴上好不好?
预料到楚熠要抢,梁硕及时抽回手,让对方扑空后,又亲手替他戴上。
很凉的指尖轻轻擦过楚熠的皮肤,散落的五脏六腑在那一刻终于归位。
梁硕是技艺高超的驯兽师,在满意时才舍得给出他的奖赏,并及时提出新的要求,验证训练效果,询问道:还骗我吗?
楚熠是被注射了麻醉剂的野兽,并非真的无法反抗,但因为对方是他唯一愿意臣服的,所以收起獠牙,摇了摇头。
乖,梁硕抚摸他的头发,下达最后的命令,现在,到底发生什么了,都告诉我。
他们回到了三层的卧室,像上次一样,没有开灯。
梁硕前些天在屋里购置了一台昂贵的索尼黑胶唱片机,里面转着nujabes的jazz-hiphop,是那张05年发布的modal soul。
房间里有绯云巷的霓虹,快速移动的炫目车灯在天花板滑过。
梁硕和他并肩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身体贴得很近,近到能清晰感受到骨骼的轮廓。
夜晚,酒精,音乐
梁硕。
楚熠在这种环境下彻底放松下来,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些不连贯的片段。今天的,四年前的。没有一句自怨自艾,只是一些简单的事实剪影,由梁硕再拼凑、填补,绵延出一个由辱骂、虐待、冷漠组成的成长经历。
屋里的音乐循环播放到专辑的第一首feather,恰好是那句surreal life i paint it vivid超现实的生活,我使它鲜活。
困扰梁硕四年的那根刺被彻底拔出。
当梁硕在泳池中忍受着撕裂伤,跃出水面的每个时刻,他救下的男孩,也正在烂泥中野蛮生长,一点点破土而出,由风雪锤炼,血液滋养,比任何人都更坚韧鲜活。
梁硕像当年一样,抚摸他眉骨上的凸起,指尖的茧依旧,力道却轻柔许多:但你还是留疤了。
楚熠的酒劲儿下去不少,让他处于一种微醺状态,不至于失去理智,但刚刚好做些不寻常的举动,说些不能轻易启齿的话。
没关系,他把脸贴到梁硕很凉的手心,我想用它记住你。
下次别用这个记了,梁硕抽出手,点在他胸口跳动的心脏,用这里。
楚熠的心跳在梁硕的指尖下有力地搏动着,像低沉的鼓点,节奏分明而炽热。
他想问的其实是
还有下次吗?
他在那个不算温暖的掌心里闭上眼睛,倦意滚上来,却很怕对方就这样走了,强撑着不敢睡。
梁硕看穿他,将他架起来,扶到大床上。
楚熠陷入轻盈如羽的蚕丝被,闻到梁硕身上熟悉的海盐与木质香,混一点淡淡的烟香,醉意更浓,沉溺其中。
他迟钝地撒起酒疯,扭来扭去,把自己当盘菜翻炒。梁硕按住他乱挥的手,说了句别闹。
楚熠安分下来,翻了个身,头埋在蓬软的枕头里,闷声说:这是你的床。
梁硕坐在床边看他的后脑勺,指尖蜷了蜷:嗯。
楚熠沉默半晌,在梁硕以为他睡着时说:你还会回来吗?
梁硕今晚只喝了一杯last word,却被床上的醉鬼传染,反应慢半拍,回道:不会吧,学校很忙。
楚熠埋得更深:还会继续游泳吗?
不知道。梁硕语气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没关系,楚熠说,我会记得你
不管你在不在赛场上,是不是冠军。
我会记得你,看着你,仰慕你,信仰你。
一场漫长的告别走向尾声,说什么都显得多余,梁硕揉了揉他的头发说:睡吧。
这话像有魔力,很快,铺天盖地的睡意涌上来,楚熠就这样进入梦乡。
睡前最后的记忆,是梁硕打开门,回头看向他时,明暗交替的俊朗侧颜,和黑胶机中放的那句
fly like an arrow of god until i'm gone so
driftin' away like a feather in air
如神箭一般自由穿梭,
如空气中的羽毛远走高飞。
第28章 28 summertime..
从噩梦中惊醒时,楚熠在蚕丝被里睁开眼睛,头痛欲裂。
梦里是一双恐惧的眼睛,来自一只遍体鳞伤的小狗,满身都是污秽的垃圾,张开嘴却不是汪汪声,而是他自己的声音,质问他。
为什么抛弃我?
为什么要杀了我?
我也想活下去
我做错了什么?
意识还留在梦里,身体却彻底被床上梁硕的味道浸透。他嗅了嗅,鼻尖一耸一耸的,闻到海风与树木是熟悉的、温暖的,夏天的味道。
白色窗帘的一角随风擦过他的侧脸,清晨日头洒进来。
角落的黑胶唱机静静立于一隅,已经停止转动,防尘罩上立着modal soul的专辑封面,是窄窄一条蓝色和大面积的红。
楚熠心中一紧,想起什么来。猛地直起身,低下头,手有点慌地摸索锁骨边的吊坠,半天没摸到,才发现被他半夜睡到脖子后面去了。
手忙脚乱,转一圈移到胸前
终于放心了。
晨光把拨片边缘的红蓝色反射到天花板,跟随他身体的动作移动着,色彩与黑胶机上的专辑相得益彰。
他脑子断片,其它画面都很模糊,就记得拨片昨天被梁硕抛出去,扔了很远。会想起那幕,他虚汗冒出来,心慌得厉害,捧在手里仔细端详,等到翻来覆去确认并没有损坏后,后怕全变成了愤怒。
凭什么随便扔自己的东西?
是不是欠抽?
知道这东西对他有多重要吗就扔?
下次见到这人必须得好好教训一顿
他揉了揉太阳穴,头还是发晕,难受得要命。艰难地起床、洗漱、冲澡,从不喝酒的人哪受得了六、七杯鸡尾酒,没吐彩虹已经是奇迹。
开了花洒,忘调倒热水那边,冰凉的水兜头浇下,人一瞬间清醒过来。
就这一下,昨晚的一幕幕被激了出来,在脑海里过电影。
他愣在浴室镜前,想起他昨晚从舞台上坠落,被梁硕接住,抱着人家不撒手,要来那句很喜欢;想起他被那人逼得丑态毕现,又哭又闹,讨厌你什么的酸话都敢说;还想起他们一起坐在外面那张床边,他该说不该说的,全他妈都说了。
最后想起的是
他并没有去成比赛,早就名存实亡的家也没了。
梁硕也已经走了。
演讲里的梦想,原来真的不过梦一场。
花洒的水终于变热,楚熠冲了会,把海盐木质香的沐浴露涂到身上,搓出来一身泡泡。他百无聊赖似的,把泡泡从左手腾到右手,又反过来腾回到左手,然后看着泡泡被水流冲走。
两只手紧接着卸力,他站在花洒底下,任由自己被冲刷。
伤心吗?好像也没多伤心。与梁硕不同,他自小生活中的变故来得太多太密,这种程度的打击,根本算不了什么。
唯一不理解的是
怎么能让梁硕知道呢?
到底是喝成什么样,才会向这个人倾诉?
明明是最不想被知道这些事情的人啊
他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决定在第一次喝酒的第二天戒酒。
酒精确实害人
洗好澡,他把头发擦干,走到黑胶机边,愣了一会儿,按下播放键,唱针落到转动的黑胶上,专辑第一首feather再次从唱机里流淌出来。
他静静地听到最后那句:i will, survive, divine, the time to cry,fuck a hold or hide i'm alive with pri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