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他从前算是话多的人,但边关一行,让他变得比以前沉默了不少。
“没有,殿下多虑了。”
“连孤都不能说吗?”
连孤都不能说吗,这几个字又让嵇临奚拽秃了一把杂草。
燕淮神色踌躇着,张口想说些什么,可看见陈公公云生和嵇临奚,又一下闭了嘴,片刻后道:“只是一时出神伤了手,让殿下操心了,是燕淮的罪。”
燕淮这样的不识好歹,再度让嵇临奚拽起一把杂草,手指都被那坚韧的野草勒出痕迹来。
入夜。
到了一处驿站。
心中有心事的燕淮从床上起身,出了门去吹风散散心,看着天上月色,他的表情有种茫然。
回京,回京之后他要做什么呢?
云生现在已经是殿下身边能独当一面的得力干将,那看不顺眼的嵇御史,亦是能为殿下提供不少帮助,他是侯府世子不错,可他的父亲是个闲散侯爷,他也是一个闲散世子,虽身上略有一点武功,但他得意的东西,在殿下面前并没有多少的作用。
殿下大抵会为他要来一个宫中侍卫的官职,但要官职,必会对皇帝开口,父子二人关系不和,他不想殿下为他低一点头。
若说帮助二字,自己最大的帮助,也大抵是在军营里的这一段时间,因上阵杀敌勇猛,又在军中混得开,令那些原本对殿下印象不是很好的将士改了想法,但比起云生的烧粮之功,还是差距甚远。
心中烦闷不知如何解决,他握紧手中的剑就着月夜练了一套剑法,只练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时,收剑准备回去睡觉,转身时却见黑暗中有一道人影。
“谁?”他厉声道。
走出来的人脸上挂着笑意,鼓着掌说:“燕世子好厉害的剑法。”
“是你。”
燕淮皱眉,暗恨自己过于沉溺自己的世界,忽略了周围动静,换作平时,他一定听得出来身后跟了人。
“是下官不错。”此人除了嵇临奚,还能是谁呢?
“你跟踪我做什么?”
如果不是嵇临奚是太子看中的人,燕淮的剑已经搭在了嵇临奚的脖颈上,而不是问他跟踪的目的。
嵇临奚看着燕淮。
侯府世子,身份高贵,武艺非同一般,面容俊朗,身材健硕,更别说,还与他一样,存着对太子不一样的心思,只眼下燕淮自己还没发觉。
他开口道:“我当然是为解决燕世子的苦恼而来。”
“解决本世子的苦恼?”燕淮笑了,“你倒说说,本世子什么苦恼?”
“世子觉得自己现在在太子身边无用,纵使身为侯府世子,又身负非凡武功,作用却不如一个护卫,也不如下官一个六品小官。”
燕淮一下冷了脸色,对方所说,宛如一把利剑穿进他的心脏。
他第一次认真审视起了面前的人,不过见了几面,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却能道出他如今在意之事,怪不得殿下想要拉拢,这人,确有几分眼见能力。但他不想自己的苦恼被眼前人解决。
“本世子回京以后,自会有封赏,你说本世子作用不如你,简直可笑——”
“世子回京留在京城,自然是能捞一个颇有前途的侍卫当当,可殿下身边的侍卫,谁还比得过云护卫最贴殿下心意呢?”嵇临奚也是歹毒,挑着燕淮的痛点来说,他也不怕得罪燕淮,知道燕淮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上前一步,他话锋一转,转而体贴道:“燕世子这样的想法,下官也是明白的,若非当初为此苦恼,我又怎么会想着往上爬,好为殿下效忠,让殿下器重下官呢?”这话当然是假的,他从不为此苦恼过,因为他自信自己总能成为太子足够器重依赖之人,也一直把这个当做目标之一努力,所以看着燕淮,才会觉得有几分可笑。
若他嵇临奚有这样的家世,有这样的天赋,哪里还会有云生的事。
只怕他早与太子双宿双飞,两人心意相通,成就一段美事姻缘了。
只可恨天道不公,让他成为一个无父无母的流民,和太子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身份天堑。
燕淮神色闪了一闪,“你曾经也为此苦恼过?什么时候的事?”
嵇临奚敏锐听出他话中藏着的酸涩质问之意,想到什么,眉头不自觉地挑了一下。
燕淮……莫不是在嫉妒他?
他嫉妒燕淮嫉妒得快要发疯,燕淮却反过来嫉妒他?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燕淮居然也有嫉妒他嵇临奚的这一日!
嵇临奚心中顿感畅快极了。
也对,太子叫燕淮阿淮,关心燕淮伤势,有时与燕淮形影不离,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建立在燕淮是与他一起长大的伴读的份上,这个伴读可以是燕淮,也可以是张淮李淮钱淮,太子唯独待他嵇临奚是不同的。
他绝口不说换个有才能的人太子也会温柔放下身段拉拢对方。
毕竟只有他嵇临奚是与别人不同的,太子才会爱他。
夜风吹拂,竹子也跟着摇曳,发出飒飒的声音,嵇临奚忍住幸灾乐祸的笑,假惺惺在之前的基础上编造一个谎言。
“下官不是与世子说过嘛,我当初投在王相门下,发现王相并非我想象中的值得跟随的人,殿试发现殿下才是我想要的明主,可当时下官只是区区一介探花郎,还只是一个平民,如何比得了别人,能得太子殿下的青眼?”
“那时候下官还苦恼了许久,后面也是突然神思清明,殿下身为太子,日后是要登上那个位置的,当君主的嘛,其实臣子什么身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力,只有能力出色,才能被君主看在眼里。”
嵇临奚伸手,想去拍燕淮肩膀,燕淮侧身躲开了,他也没在意,收手拍了拍,意味深长道:“下官看世子在军中颇有天资,殿下身边的护卫不缺,却缺一个在军营里的亲信,若世子能成为这个亲信,只怕云护卫和下官,都抵不过世子啊。”
他当日算命胡诌,说燕淮有从军之命,如今他就要助推这个命成真。
燕淮成了真,他肖想的美人公子,还能假吗?
燕淮抿唇不语。他在这一刻,亦是想到几年前在邕城时,那个叫楚奚的神棍为他批的命。说从军才是他的正确道路,还说他命中有一大凶之劫,化吉才能成就一番大事业。难道果真如此么?
楚奚……
嵇临奚……
邕城——
他忽然眉头一皱,抬起头,目光冷冽,“楚奚?”
嵇临奚的心在他吐出那个名字时,一瞬间的时间里狠狠跳了跳,只他经历了这么多,又是生性狡诈之人,真凭实据摆在面前也要狡辩几分,更别说一个名字,名字而已,只要不是美人公子在身前,都不能让他惊慌失措流露出破绽。
他一脸茫然表情,而后像是意识过来什么,指了指自己,“叫我吗?”
“世子怎么这样叫下官?”
看他表情不似作假,动作也没表现出什么,燕淮眉头皱得更紧。难道是自己猜错了?眼前的人不是楚奚?
可来自邕城,名字里又带一个奚字,更别说这相似的让他看一眼就不顺眼的气质,很难让人不联想到两人是同一个人。
但若是嵇临奚是楚奚,难道对方只花了两年时间就从一个流民成为探花郎?
不,绝无可能,这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人?
他不知嵇临奚为了改命为了“迎娶”肖想的美人公子昼夜不眠地苦读,不知嵇临奚一日用的纸卷就是别人用的一月之多。蜡烛烧了一根又一根,书看了一本又一本,这一条探花路,嵇临奚走得并不轻松,甚至险些丢了命。
汲汲营营,苦不放弃。
是权力,亦是美人才能支撑他到如此地步。
“没什么,是本世子刚才叫错了人。”燕淮说。
嵇临奚心想——蠢货,想不到吧,你没叫错,楚奚就是我。
“原来如此。”他虚伪地说着,又忽然叹了一口气,“唉,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世子。”脸上露出忧愁的神色,“太子如今饱受皇帝忌惮压迫,那六皇子虽是蠢物,可有安妃和王相在背后为其谋划,我们也只能尽最大的全力去为太子分忧,给太子提供自己力所能及的支持。”
“下官也是想着你我都一同为殿下考虑,这才偷溜出来,想看自己能不能开解世子几分。”
他这番话,让燕淮一下沉默了下来。
嵇临奚也不与他多说,毕竟再多说的话,就会有暴露自己目的的嫌疑了。
话也没说错,去军中确实是燕淮最好的选择,只这只是一石二鸟里的一鸟,这第二鸟嘛,当然是让燕淮麻溜地有多远滚多远,解决情敌要手脚利落速度快,若等燕淮察觉自己心意再动手,那时晚了不说,燕淮也会提防于他。
他可是扛着锄头立志要挖下太子这朵娇骄花时时刻刻盯着的人,又怎么会给旁人这个机会,让旁人得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