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他双眼半阖低垂,眼睫湿淋淋的,许久都无法聚焦在她脸上。
  方宜急忙将手探进被子里:
  “你哪里难受?是不是胃疼?”
  果然,郑淮明双手都抵在上腹,用力得她拉都拉不开。
  “轻一点按,我去拿药。”
  方宜自知比不过他的力气,小跑着去将随身带的解痉和止疼药翻出来。
  她接了杯温水,倒出两粒送到他嘴边:
  “不能硬挺着,把药吃了。”
  郑淮明眉头紧紧皱着,薄唇微微张开,短促虚弱的气息流过唇齿,像是疼得呼吸不上来。
  他意识昏聩中,感觉到了方宜在给自己喂药,虚弱地摇摇头。
  已经吃过第三次了,没有一点用处……
  可郑淮明浑身乏力,幅度微不可见,方宜根本看不出他在拒绝。
  躺着容易呛水,她焦急地想将他扶起来吃药,手抬住他的手臂。
  可刚一用力,就见他面色陡然一变,右手重重地揪住衣领,胸膛不断地起伏,像是想吐。
  方宜拿来垃圾桶,轻声哄道:“胃疼出来就好了,你别忍着。”
  有什么东西疯狂上涌,顶着胸口快要窒息。
  郑淮明紧紧地咬住嘴唇,喉结难受地滚动了几下。他尚寸一丝神志,不愿意在她面前狼狈,强撑着最后的力气想要翻身下床去卫生间。
  但手肘支住床边,肩头不过离开床面不到一寸,就脱力地跌了回去。脊背撞在柔软的床垫上,却像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眼前顿时一片模糊,疼得差点背过气去。
  郑淮明竟连坐起来都没法做到,靠在床头,俯身吐得昏天黑地。
  方宜竭力架住他不断往下栽的肩膀,心慌得手都在抖。
  垃圾桶里吐出来没有任何食物,只剩胃液和胆汁,可他脊背还在一直抽动。
  最后不是止住了,而是郑淮明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已经像抽断了筋骨软在她怀里,意识昏聩。
  方宜呼吸一滞,掌心颤抖着轻拍他的脸,皮肤竟是滚烫的。
  他垂着头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尾音带颤:“郑淮明,你别吓我……”
  这里不是国内,人不生地不熟的,又只是个旅游小镇,她连医院在哪里都不知道!
  郑淮明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能听到她无助的哭喊,忽远忽近。
  身体像是被浸在烈火中烧灼,骨头里却是冷透的,疼痛从上腹一直涌到喉头,连手指都是麻木的。
  这一刻,他混沌中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犯了胃病,可能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可他根本说不出话来,连呼吸都像被堵住,在痉挛的气管中艰难挤过。
  方宜用尽力气将郑淮明架回到床上,刚一松手,他身子骨就倒下去。
  这一刻,灯光下,她才看清了他攥着衣领的手。
  原本白皙的手背上,不知何时起了一片暗色的红疹子。
  方宜焦灼地卷起他的手臂,只见大大小小、一片又一片的红疹从手背顺着小臂,一直往上蔓延。
  她霎时反应过来,呕吐、呼吸困难、红疹、发热。
  这不是胃病,而是典型的药物过敏!
  郑淮明陷在枕头里,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微弱,冷汗淋漓,几乎不省人事。
  突然,他浑身一颤,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疼痛至极的闷哼,指尖无力地垂了下去。
  方宜害怕得魂飞魄散——她知道,急性的药物过敏可能真的会要命……
  她光着脚跑出门,慌乱的脚步回荡在走廊嘎吱嘎吱的木地板上。
  三楼最后一间是弗兰妮和她丈夫的卧室。
  方宜扑过去,拼了命地砸门,声嘶力竭道:
  “弗兰妮,弗兰妮!你醒醒!”
  第七十三章 心疼
  午夜寂静,“哐哐哐”的砸门声十分刺耳。
  弗兰妮睡眼惺忪地打开门,霎时被方宜的模样吓了一跳。
  只见她双眼噙着泪水,满是惊慌,声音都在抖:
  “附近哪里有医院?!快点,快点……他已经失去意识了……”
  弗兰妮连忙将自己丈夫叫醒,跑上楼查看情况。
  不到几分钟时间,郑淮明情况急转直下。被褥皱乱,高大的身子蜷缩着虚卧在床沿,他似乎是难受得想要翻下床,却连挪一下身体都做不到。
  男人纸白的侧脸冷汗如雨,眼看连呼吸都要没有一点气力。
  “去医院!”弗兰妮毫不犹豫地去找车钥匙,“来不及了,先开车去镇上的诊所!”
  方宜急得眼眶通红,一声又一声喊着他,试图用自己纤瘦的身体将郑淮明架起来。
  可他一米八几的个头,哪里是她扶得住的。
  幸好弗兰妮的丈夫在,一个健硕的南法本地人。他二话不多将郑淮明背起来,下楼时尚有一丝费力,若是只有方宜和弗兰妮在,根本弄不动这样一个无知无觉的男人。
  别墅在湖区深处,中午他们开车来的时候,沿山路开了很近。
  即使是镇上最近的小诊所,也要少说十几分钟。
  弗兰妮的丈夫将油门踩到最大,吉普车在凌晨的湖边公路上飞驰着。
  偌大的车内寂静而焦灼,唯有发动机轰隆隆的声响回荡。
  后排座位间,郑淮明神志时有时无,整个人已经软在方宜怀里,坐都坐不住。可他一躺下压迫气管,呼吸就窘迫得更厉害,混沌中坐卧难安。
  方宜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掌心托住他的头,撑起后颈的位置靠在自己大腿上,让他的呼吸道畅通一些。
  “郑淮明,不能睡……别睡,你看看我……”
  方宜忍着满腔的心慌和恐惧,轻拍着他灼热的侧脸。
  唯一的念头,就是怕他彻底昏迷过去。
  郑淮明的意识浮浮沉沉,胸口有一团火在烧,不断胀大,将心脏和肺叶都挤得无法收缩……
  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每一下颠簸都是极大的折磨,氧气断断续续地哽在喉咙口,像被一张不透气的保鲜膜牢牢封住,窒息和濒死感快要将他完全吞没。
  可他能感觉到方宜那熟悉的气息,她就在他身边。
  微凉的指尖在他脸上摩挲,似乎有隐约的喊声,叫他不要睡、再坚持一下……
  她是不是害怕得流眼泪了?
  自己又让她担心了……
  郑淮明竭力想动一动手指回应她,告诉她自己没事、不要害怕……
  可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没能做到,再也支撑不住,陷进无底的黑暗中。
  -
  浓稠的夜色中,诊所寂寥的灯光远远亮着。
  吉普车一脚油门,挤进狭窄的小巷停在门口。
  已经提前打过电话,里面两位医生冲出来,将昏迷中的郑淮明转移到担架床上,径直推进急救室。
  诊所不大,远比不上正规医院。夜里空荡荡的,墙面斑驳掉漆,几间简陋的诊室映入眼帘。但急性药物过敏连一分钟都耽搁不得,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急救室里灯光惨白,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
  一名白人医生和一名护士前后忙碌着,初步诊断郑淮明是严重的急性过敏反应,已经出现了全身性荨麻疹、呼吸困难,甚至是喉头水肿的症状。
  还有许多生涩的法语医学类单词,方宜听不懂,只能从简单的词句中分辨出意思。
  眼看他嘴唇已经开始发绀,整个人彻底虚软下去。医生不敢耽误片刻,立即给他注射了肾上腺素,连上呼吸机辅助吸氧。
  “病人今天吃过什么药或者食物?有没有药物过敏史?”
  “晕船药!”方宜急切道,“我先生半年前做过胃穿孔手术,用药一直很注意,今天在湖上晕船,工作人员给了他一颗晕船药。”
  “你还记得具体是哪种吗?”
  “拿来的时候没有盒子,很小一个白色圆片,大概这么大——”方宜懊悔自己没有多看一眼名字,“中间印着一个c,一板大概有十几颗!”
  医生皱眉,和身边的护士低语了几句,后者匆匆出去拿了注射液。
  两针推下去,郑淮明渐渐转醒有了意识。但这比完全昏死过去难受得多,他根本无法平躺下去,挣扎着伏在床边呕吐呛咳,呼吸面罩屡次脱落。
  医生不得不强行按住他,挂上生理盐水补液,防止出现脱水和低钾症。
  画面一度惨烈狼狈,方宜不禁回想起半年前他吐血抢救时的样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长发乱糟糟地贴着她满是泪迹的脸颊,哭得瑟瑟发抖,出来时急得连鞋都没穿,光脚踩在冰凉的瓷砖地上。
  弗兰妮看着都心疼,想将她拽出急救室。
  可方宜不愿走,像是怕一回身病床上的男人会消失不见似的,执拗地站在原地。
  弗兰妮只好去为她找了双拖鞋,安抚地抱了抱她的肩。
  幸好,急性过敏治疗对症。
  十几分钟过去,郑淮明的症状逐渐稳定下来,被推进了输液观察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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