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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西堂 第178节

  秦诏激动的手忍不住摸他嘴唇,跟着整张脸都变了颜色,他仿佛是害怕,又好像是狂喜。
  从燕珩口中说出来时,分明是那样平静的一句话,传到他耳朵里,却仿佛鼓擂一样。那句话,比“我爱你”还要沉。
  纵千百年后,也依旧响彻中原——要无数子民后代,来瞻仰他二人的情分。
  【将你这千古功名,与寡人的名字,绑在一起。】
  第120章 日渐染
  那祭祖的大旗, 便挂着“秦”和“燕”。
  四海传颂天子仁德,以德行感化了秦王。只有燕珩自己知道,秦诏的暴戾最后都用在了什么地方。除了清戒的这一个月, 他都没能睡过一个囫囵觉。
  仿佛泄洪的闸,秦诏那压制了许多年的爱欲涌上来, 实在过于疯狂。
  凤鸣宫的灯火,总要奄奄一息到天亮。
  燕珩竟也开始后悔, 当日不该喂这狼子吃那么多汤药。如若不然, 岂能叫他这样多的火,滚烫地翻腾在肺腑中?远的不必多说, 眼下,秦诏只要一看见他, 就两眼放光。
  秦诏怔怔:“燕珩,你还是那样美。”
  燕珩轻咳一声,“放肆。”
  秦诏是来接他上轿的。
  两人一身华衣锦服, 制式不同, 然而颜色相近。秦诏配冠,燕珩饰帝王冕旒。赤金帝王袍挂在两人身上, 却穿出截然不同的气势和风度来。
  一个威严脱俗, 清高绝尘。
  一个霸道冷厉、满身杀意。
  连仆从们都不敢多看一眼。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们秦王只有在凤鸣宫里才满脸堆笑,这会儿沉下脸来,倒比天子还冷三分,战场上挥刀日久,那杀意便散不去了。
  秦诏单膝跪地,请他踩着自己上轿。
  而后,竟不顾礼俗, 紧随其后,兀自钻进燕珩轿子里。
  仆从们听见里头传来一句含着笑意的“滚下去”,然而却不见秦王出来。片刻后,大家只瞧见一只手掀开轿帘探出来,轻拨两下,示意起轿。
  德福失笑,扬声唤起轿。
  燕珩不悦:“秦王失礼,有轿子不坐,为何过来与寡人挤着?”
  “天子饶我一回,叫我伴着您一同去吧。路程远一些,这一路没人做伴,岂不是无聊?再者,我顾念您的安危,须得近身……哦不,贴身护着您,才好。”
  燕珩都被他气笑了:“毫无风仪。”
  秦诏并不在乎风仪,他只在乎能不能和燕珩贴得更近一些。
  他问燕珩:“待会儿,咱们是先去祭拜父王呢,还是先去祭拜母后呢?”
  燕珩挑眉,露出好笑的神情,似乎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秦诏小声解释道:“你父王,也是我父王嘛……咱们都成婚了,我总不好叫他先祖父吧?”而后他又说:“叫你祭拜秦厉未免强人所难……你就同我见一见,我母后便好了……”
  燕珩哼笑:“天子祭祖,怎会祭你秦家的祖?”
  秦诏去牵他的手:“这话说得生分,咱们二人成了婚,哪里有什么秦燕之分,往日里,连你我之分都没了。”
  燕珩狐疑看他,总觉得“你我之分”有点下流的意思。
  但秦诏浑然不觉:“燕珩,你不知道,我母亲,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咱们二人成了婚,我想让她见见你……”
  “嗯。鲜少听你说起她。”
  “我母亲名叫白念危,当初本是被秦厉强娶入宫的。我外王父是个主战派,因和秦厉政见不同,故而被他欺辱、狠心杀害。秦厉杀了人,想要安抚众臣,又见我母亲美丽,方才……”秦诏叹了口气:“可惜我外王父一生战功赫赫,竟落得这样的下场。”
  燕珩意味深长地睨他:“主战派?”
  秦诏抬眼看他,颇不好意思地点头:“嗯,正是,和燕国打。”
  姓白?战功赫赫,和燕国打——燕珩眯起眼来:“你外王父,是谁?”
  秦诏道:“白鄂。”
  燕珩:“……”
  世仇。
  这绝对是世仇。
  若是燕正在世,哪怕叫他娶个乞丐,都不会叫他娶了秦诏。毕竟,燕正能算得上一生之敌的男人,少之又少,白鄂就算一个。
  燕珩挑眉看他,仿佛不敢置信似的:“白将军一生,也算正派。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外孙——寡人不信。”
  “我这样的?我哪样?”秦诏凑上去咬他嘴角:“燕珩,你说清楚,万万不好污蔑人的。”
  燕珩哼笑道:“依寡人看,咱们还是,各自祭拜,不好相见。先王生前,对你们白家……”
  说恨之入骨严重了些。
  似敌非友,惺惺相惜还算合适。然而——咬牙切齿。
  秦诏道:“我都嫁给你了。我生是你们家的人,死是你们家的鬼。我就是投胎到阎罗庙里,也得叫他一声父王,凭什么不叫我去祭祖?”
  燕珩睨了他一眼:“……”
  现在悔婚,似乎有点晚了些。
  当然,秦诏也不会同意——他道:“夫君……你就让我跟你一起去呗。”
  不知怎么回事儿,秦诏叫他夫君,比叫父王还顺口,若不是燕珩有意叫他住口,秦诏恨不能一口一个挂在他耳朵边儿,要将人喊得头疼才算完。
  燕珩道:“可是现在,你我还未成婚。”
  “难道你还想悔婚?”秦诏吓惨了,更不敢与他分开:“那我更得去了。再说,就算没嫁给你,秦王归顺,自追随天子祭祖,也是应当的!若实在不行,我就喊着‘先祖父’去祭拜,也没有妨碍。”
  为了“认”进他家门,秦诏不惜再次“自降辈分”。
  眼瞧着人不自信了。燕珩只好哼笑,“罢了,哪里会不叫你去?你若真想跟着,便随寡人一起祭拜吧。只是,先祖几代,与你秦国也算世仇,怕你不好交代。”
  秦诏咬他耳朵:“那我也算光耀门楣了。”
  “哦?”
  “他们窝囊,被人压着打。到了我,却将天子压着‘打’,难道不是扬眉吐气?”秦诏轻声笑道:“再者,到了咱们这一代,化干戈为玉帛,两家人并作一家人,往日的仇怨也没了,岂不正好?”
  “日后,都不必鼓励民间通婚——只说咱们二人做表率,百姓就知道了。”
  燕珩轻嗤,还来得及说话,就被秦诏将舌尖钻进双唇之中。
  “唔。”
  燕珩捋着他的脖颈,安抚似的吻,将那个疯狂扑上来的小兽摁住,而后拿舌尖卷着他的舌,在喘息中挤出来一句话。
  “混账,作甚这样心急?”
  秦诏松开他的时候,说:“燕珩,过去早该守在你身边了,可我仍用了那样许久。哪里还有第二个十几年可等?怎能不心急。”
  燕珩哼笑:“秦王轻狂,沉不住气。”
  秦诏促狭地看他,“我是轻狂。可……燕珩,你这口气,沉得也太久了。”
  燕珩没说话,只戏谑看了他一眼。
  祭祖,到底遂了秦诏的愿,燕珩叫他跟着上香行礼,因又拧不过秦诏的小心思,便也随他去看了那位“秦武后”。
  仿佛站在那一块块的牌位之下,秦诏终于将自己这些年压抑在心中、亟待证明什么的幽沉倏然抒出。那没忍住露出的灿烂笑容和别过脸去看燕珩时的爱慕,就像是幼时的秦诏,向母亲宣布,自己挣得了珍宝。
  不是秦王难得赏赐的衣裳,也不是长兄们丢弃的小玩意儿。
  那是他一个人,翻山涉水才终于摘下的月亮。
  “母亲,你看。”
  少年曾说:[那些死物有什么好的,终有一日,我要得到这世间最稀罕的珍宝。]
  ——帝王之位、子民饱腹,万古功名。
  ——还有属于他的燕珩。
  如今,在那幽沉之中,他感觉自己结实地站在大地之上。
  燕珩没说话,愣是没好意思也随秦诏唤一声‘母亲’。因为,他暗不作声算了年岁,白念危大不了他许多;他实在羞于启齿。
  秦诏并不介意:“那就成婚再喊也不迟。”
  那灿烂的笑容,仿佛在这一瞬,将燕珩也拖拽进了青春之中。两人之间微不足道的年岁之差,在秦诏的软磨硬泡之下,竟所剩无几。
  仿佛他们二人,就该这样,像一对再平凡不过的璧人,在生死世代中,依偎着。
  祭祖之后,帝王下榻浮光山,山顶的行宫仍然高阔而暖馨。
  秦诏不肯睡,强“请”着人去外头散暑。苍茫天幕缀满星子,闪烁在人眼底,秦诏忍不住牵他的手,“燕珩,你看——”
  燕珩抬头。
  帝王盯着那颗闪烁在北方最耀眼的一颗星子,沉默片刻,微微勾起唇来。
  “秦诏……”你会后悔吗?将那江山拱手送人。
  秦诏却抢先一步,将唇落在他脸颊:“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燕珩,我仿佛再没有什么愿望了。只要能永远地陪在你身边。”
  秦诏心中只剩他,而帝王想到的,却是那句“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因而,他想问秦诏,将来是否会后悔?
  凭着燕珩对秦诏个性的了解,纵是两国相争,他战死沙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决不会说一句软话,将权柄拱手让人。
  因而,他还想问秦诏,是不是头脑发昏,冲动过了头。
  但秦诏却全然没想那件事儿,他从身后圈住燕珩,将唇抵在他脖颈上,细细地吻。满腔的爱意和温柔,都和这夜的清风朗月一样,萦绕在燕珩身边。
  ——秦诏自觉,这世间万事足愿,再没有什么比燕珩于他而言更重要。
  燕珩轻声叹息:“将来百年,情爱难道不衰?若有朝一日,你我相看两厌,你难道不后悔,今日的选择?如今你年轻,兴许会说什么都比不得那样的浓情重要。”
  秦诏只是笑。
  燕珩便又道:“寡人答应你,纵真走到那一日,寡人也不会杀你。”
  秦诏道:“燕珩,你会亏待我的秦民吗?纵我们相看两厌,难道你便会做一个昏君去吗?你杀不杀我,不要紧。于一个帝王而言,有什么,比叫他的子民吃上饭,更重要的呢?”
  “先王治世,虽兵强马壮,却连年征战,民生疾苦难当。而你治下,人人敬颂。你用十年,缔造了这样一个富庶的燕国。你即位,巧妙平衡旧臣;你迁都,清洗那盘根错节的士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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