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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西堂 第44节

  公孙渊意识到自个儿失言,再想辩白,却已来不及,只得说道:“还请公子见谅,我对王上忠心可鉴,公子传一封家书、谋一些便利……甚至求一些恩宠,这都不要紧。但关乎燕国与王上安危之事,其中利害关系,我公孙渊还是能分得清楚的。”
  “公孙大人。”秦诏挑眉道:“有时候,瞧的太明白,未必是一件好事。”
  “这就不劳公子费心了。王上勤于政事,殚精竭虑为我大燕,自有天子厚德,乃是我等追随的……”
  “可以了,大人。”秦诏摆摆手,神色玩味道:“这话,我会替您,转述与父王的。”
  那不像是表忠心,倒更像是一种试探。
  秦诏知道,不能将人逼得太紧,便只得松了口,笑着将人安抚下去:“大人所说,我自然知道。不过一封家书嘛,大人若想看,只消说一声,下次秦诏当着您的面,逐字逐句写便是了。”
  “难不成,我还要在父王眼皮子底下搞什么小动作?”秦诏故作自嘲道:“也亏得大人高看我,那信里全是小家子气地叮嘱,没什么将燕宫搅得天翻地覆的野心。恐怕要叫您失望了。”
  公孙渊讪讪,倒也是。
  ——偷看人书信在先,污蔑怀疑人在后,他多少有些理亏。
  “公子勿怪,我也是心中担忧。若是不小心谨慎行事,传出去个一字半句,必连性命也丢掉,王上是何等的敏锐、何等的眼高,纵我不说,你也是知道的。”
  “那是自然,大人不必介怀。不过给儿时玩伴的一封书信而已,看就看了,无妨!”
  听见这话,又见他并不介意和紧张,公孙渊这才放下心来。
  他已仔细检查过了,应当是无碍的。
  秦诏微笑。
  ——公孙渊失策了。
  他不知,那书信是特殊质料写成的。
  他二人小时便常玩这等游戏,将纸页分剥两层,外头写实在的假话,底下拿水化开,才是真言,就连这一层,也要反着写才算。因而,若不把纸页剥开,任他火烤水泡,也瞧不出个所以然的。
  楚阙自然知道。
  那信表面上写足了想念,背地里却嘱咐了别的紧要事:
  [我在燕宫安好,如今,已入主东宫,颇得盛宠,你须将此事,传于秦宫上下,并春鸢宴因我而起,芽花乃为我而寻。]
  [再有,将羲和宫中的仆从调出秦宫,安置养老。此二人皆已年迈,主仆一场,恩情难当,必当相顾,使其暮有所养。]
  那两个无得亲眷友朋的老仆子,被人接出宫来时,冲着楚阙千恩万谢,直到听说是那位叫人送到燕地做质子的小主子秦诏所托,登时淌岀一串泪水来。
  紧跟着的头一句,便道:“小公子寄人篱下,过得可好?可受人欺凌?燕地虽远,我们跟着往来的商队,搭一程车马,必也能到的。”
  楚阙忙道:“他好得很——你们自不必挂念,往后的日子,安心歇养便是。”
  老仆子幽长地叹气,自知他们的公子心善。
  ……
  这“心善”二字若搁在秦诏身上,只衬着违和。
  公孙渊可不认。
  莫说他了——恐怕就连燕珩都未必认。如今,这燕宫三百里,谁看他,都是“作恶多端”的“坏小子”。
  将这全天下搜罗完,若说还有一个认的,那便是季肆了。
  待他回转。
  季肆便与人鞠躬行礼,无处不显恭敬,又道:“得公子相助,我方才能与娘子相见,季某感激不尽,无以为报,他日,公子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自会倾囊相助。”
  秦诏笑道:“诶,我刚好有只玉佩,才要找人打个样式,不知道公子……方不方便帮这个忙?”
  季肆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轻易将这“感谢之诺”用掉。
  秦诏见他不语,便问道:“怎么?难道公子不舍得?”
  季肆道:“自然舍得,还请公子将玉佩取出来,与我一看。”
  秦诏苦恼道:“才说呢,已碎成个渣了。裹在帕子里,就搁在内室,公子方便与我看一眼吗?”
  季肆随他进了内室,那玉佩就从袖中掏出来,搁在他掌心。
  完好无损、翡色盈光。
  季肆装傻道:“公子这是?”
  “买卖。”
  季肆怔在原处,眼皮低垂下去,复又抬起来,佯作不解的看着他。
  “此内室无人,公子不必——再装傻了。”秦诏道:“如今,外头自有人等着,你我长话短说。任他卫王也好,燕王也罢,若是到嘴的肥肉,必是吞吃无疑。”
  “公子是想?”
  “这块玉佩,乃秦王所赏,与我为储君信物。公子助我登顶,我以秦国为礼——保你季、余两家通天之权贵,必无一分隐忧,公子,可敢赌一把?”
  “赌一把?”
  季肆果然变了脸色,慢慢透出更幽深的笑,再回过眸光来,已然不似方才懵懂温雅,倒显得气势逼人、城府凛然。
  他沉思片刻,笑道:“说来惭愧。季某不愿做赔本的买卖。”
  秦诏挑眉,冷笑道:“若是如此,那我就只好——横刀夺爱了。”
  “?”季肆扬眉,愠怒道:“你方才还说……”
  “哎,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如今,我改变主意了——若得这样美姿容的佳人做王后,那我父王,说不准还挺……”
  “够了,不要再说。”
  “季肆,身家富贵与性命无虞、再加一个绝色佳人——若我是你,实在的没有第二个选择。”
  说着,秦诏微微俯身,凑近到他耳边,轻笑道:“别忘了,我现在的身份。名为质子,实为东宫。只需奏秉父王,季家……”
  季肆磨牙,喉间顶着一点不忿的火气道:“秦诏,我暂且信你一次。”
  话音刚落,喉间一紧。
  秦诏猛地抬手,掐住了他的下巴,脸色陡然变冷。
  他嘴角还挂着一丝柔和的笑,然而眼神已然锋利无比。
  ——那神色,几乎是挑衅。
  秦诏道:“季肆,你现在,还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是我受卫姐儿所托,才给你一次机会罢了。你以为……”他微微停顿,才嗬笑道:“你以为‘秦诏’二字,也是你配提的?灭你季家、剐掠财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我既跟你‘要’,而不是抢,那便是——看得起你。”
  季肆不敢动弹,被那狠厉气势所逼,惊得冷汗淋漓。
  不等他说出什么话来,秦诏又松了手,轻笑道:“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你以为,送到季三江手上的那封密信,是谁写的?若不是我,如今,跪在牢里的,可就是你季家上下了。”秦诏嗬笑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公子不要忘了,当今王上、那冠誉九国五州的天子,乃是——我父王。”
  季肆拧眉,不敢置信道:“竟是你……”
  那个放出消息、救他季家三百口的神秘人,竟是这个秦宫来的质子。
  怪不得……
  怪不得季三江当日送金拨银,原来,他父亲,比谁都清楚,受制于人、作砧板鱼肉的滋味儿。没有权位,那铜板再多……也不过是喂肥自个儿、待人宰割罢了。
  几乎是瞬间,季肆便明白了。
  他猛地折膝,跪在地上,诚恳道:“愿为公子搭桥铺路。不过金银而已,为我全族性命,季肆——愿割半壁与公子。”
  秦诏微笑,垂眸睨视,那声息幽远而坚定,却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杀戮气息。
  “我秦诏,说到做到。”
  “季、余两家之富贵,与我——秦氏江山……共存。”
  第39章 悒殟绝
  秦氏江山在哪里, 秦诏还不知道。
  但他心中有种模糊的欲望。
  他要权力,要人才,要兵马, 要与他生身的父亲抗衡,要给他早亡的母亲筑一座华丽的宫殿、造一块不朽的女碑。
  还要在至高无上的赞颂声里, 与他父王共饮。
  ……
  季余两家的金银,他要。
  开疆拓土的猛将——他自然也要。
  所以, 当符慎发觉秦诏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时候, 不由得纳罕出了声儿:“秦公子,你唤我陪练, 却不用心,总这样盯着我, 是何用意?”
  不等秦诏答话,他又指了指自个儿的脑袋,问道:“你不会是叫我打坏了吧?”
  秦诏:“……”
  “符慎, 我问你个问题, 可好?”
  符慎扶住长戟站定,神情端正, 姿容气度有立世之风。他道:“你说吧, 什么样的问题?若我答得上来, 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既然有这样勇武的本事,又聪慧过人,可领兵作战,为何还不在军中寻个一官半职,而是天天混日子?”
  符慎道:“我并不是混日子。如今四海无战事,我寻个一官半职也没有用处——在下志不在此, 只心系战事。若他日大燕出征八国,我必身先士卒,报君为国,纵死也不皱一下眉头。”
  秦诏轻笑。
  死脑筋——什么死不死的,报君为国?迂腐。
  “你笑什么?”
  “我笑你迂腐。”秦诏道:“你年纪这样轻,竟不知道动脑筋,一天到晚只想着活啊死啊的,难道不知,这天底下的机会,并非等来的吗?”
  “这话怎么讲?”
  “如今没有战事,难道你就干等着?”秦诏问道:“若是我父王治安天下,终生不起战事,难道你还要等一辈子不成?”
  “那……”符慎气结,又道:“你这说的也不在理。就算我不等,若是王上不兴战事,难道我要自己上战场吗?”他轻轻撇嘴,哼道:“——打谁?难道打你们秦人么!”
  秦诏:“……”
  你这个死玩意儿——还想打到小爷老家去,美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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