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 第43节
挂了金羽的帝王飞信并千里骑闯入秦宫,这等的兴师动众,将秦厉吓出了满背的湿汗——竟只为了芽花?这是个什么道理。
骑使道:“这我便不清楚了,听说是,东宫殿下要的。”
秦厉头皮发麻,眉头皱成山川:这燕珩还未曾选妃,闹出春鸢宴哄私生子倒也罢了,哪里来的东宫?……
再者说了,也忒的将人宠的不像样子!真当我秦宫无人不成?
秦厉虽心底怨,面上,但不敢不从。
满秦宫的仆从将脑袋杵在园子里,替人找寻芽花。这一找才发觉,那玩意儿,竟只长在那慌了半年多的宫苑。
曦和宫,蝶影蹁跹。
——那是秦诏的住处。
眼瞎耳聋的老仆子伺候不精细,缀长着一粒红珠花的芽苗,便伴着荒草疯长了一片又一片……滴了血似的,在日光下闪耀珠光。
千里骑疾马来回,挂了个二十日,便送来了。
此事,得燕珩示下,由公孙渊全权负责。
他带着一位身着红衣的少年,捧着锦匣,趋行走在金殿檐下。
燕珩连头都没抬,只一句轻飘飘地“去罢”,便将人打发了。
公孙渊松了一口气,第一次踏进这辉煌而气派的地方。
那是燕正为他的宝贝珩儿大兴土木,全部重筑出来的东宫,比帝王寝宫还要华奢,就连窗柩边儿上的金箔,也要每年剥一回,与人铸成新花样儿。
燕正一生,可谓宠子无度。如一匹勤恳老龙,只为将九国之奇货宝藏收拢来,囤在燕珩眼皮子底下——就连搁在殿中的夜盏,都是九国难见的夜明珠。
公孙渊心道:如今住进来的新主子,可真是捡了大便宜。
而那位“捡便宜”的秦诏,此刻,就坐在迎客的承安殿中,笑睨着他:“与公孙大人问好,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呢!”
距离他说“我要东宫”,才不过一月……此刻,公孙渊方才实在地察觉,这小子,竟有几分难测的心机与城府。
见他不语,秦诏又道:“我在这里,静候您许久了。”
公孙渊反应过来,忙行礼道:“公子安好,才从秦国采摘的芽花,快马加鞭运到燕宫的,今日,便由‘小臣’给您带来了。”
“大人万不可这样客气。”秦诏歇养了个二十日,早便好透了个七八分,如今生龙活虎,听见那“小臣”二字,忙惊得站起身来,迎道:“大人这样说,岂不是折煞秦诏?若叫父王知道,才该教训我的。”
公孙渊垂首道:“依着规矩,该是如此的。”
“大人若是如此,倒要先叫我羞愧。不过是得父王怜惜,赏了东宫住,何故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今日相见,才该是我与大人叙旧的日子。”
公孙渊心中五味杂陈。
眼前这境况,同初见那日,有云泥之别。然而,秦诏仍是那等的知进退,全无攀上权势的倨傲与轻浮。
秦诏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然却不打算挑破。
他自将人让进殿来,又朝旁边红衣少年颔首,笑问道:“方才与公孙大人叙旧,无意怠慢公子。只是不知……公子是?”
那红衣少年才及弱冠,面若冠玉,生得唇红齿白,朗月眉目含着笑意:“草民,季肆。今日得见公子,实乃幸事。”
秦诏佯作讶然,叹道:“好一个才貌双绝的季公子,今日一见,果真不虚。”
季肆全是叫人哄骗来的,听说宠冠东宫的秦公子,点了名要见自己,正不是惹得哪里祸呢!一听这话,更是满头雾水,便问道:“公子还知道我不成?”
秦诏轻笑,唤人斟茶,又道:“何止知道?实在的‘不见其人,先闻品貌’。”
这会子,见他三人入座,德元便使了眼色,唤仆从们速将宫门闭紧。直至那高门阔扇,阖的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才算完。
季肆生了惑:“难不成……是公孙大人?”
公孙渊忙道:“此事并不在我。连我也好奇,公子为何一定要见你。”
秦诏笑着饮了一口茶,却不肯说,只佯作无意地卖起了关子:“公子年纪几何?可曾许亲?想来公子这样的品貌、家世,多的是娘子倾心,媒人岂不要踏破季家的门槛才算完?”
季肆和公孙渊对视一眼,齐齐地纳罕。
季肆只得道:“我才及弱冠,未曾娶亲。”他说着顿了一下,轻笑道:“说来惭愧,更未曾有什么媒人,踏破我季家的门槛……”
“哦——那倒奇了!”秦诏笑道:“难道是公子心有所属,才迟迟未定姻亲?”
公孙渊拢住袖子,觉得莫名其妙!今儿不谈别的,怎么稀罕其季肆公子的婚事来了?这样拐弯抹角,倒不像秦诏往日的作风。
季肆忙道:“不不不,并非心有所属,私定姻缘。只是因我早就与卫国余家许了姻亲,自父辈便定准了的——我只等这几年,早些谋划出点买卖来,好有脸面去提亲!”
秦诏笑道:“公子说笑,季家已是四海难敌的富人家,怎还这样谦虚。”
“那是父辈的买卖,并非季肆所有。”季肆道:“虽说是门当户对,可余家女儿嫁人,必也是考量夫婿的。听闻我未来娘子聪慧过人,若我没有自个儿的本事傍身,教她瞧不上,岂不是造次?”
“公子好心性,这样的骨气……”秦诏只得赞道:“若那余家女儿听了,保管也赞不绝口。”
季肆忙道:“这……说来惭愧,我还没见过她。”
“竟是这样?”秦诏追问道:“若是那余家女儿聪慧过人,却生了个丑样貌,公子难道不悔?”
“公子这话无理,万不可——以貌取人。”季肆停顿了一小会儿,似乎难以启齿似的,又转过脸去看公孙渊,见公孙渊事不关己的抖袖子,便只得乖顺答道:“家中若有贤妻,才是幸事。我娘子之聪慧过人,五岁精算筹,七岁识权衡,擅于账目绸缪,是一等一的经商才女,我早便耳闻,我二人的婚事必错不了。”
秦诏讶然,轻笑了两声:“公子倒……倒是实在。”
季肆笑的有两分羞赧,却并未辩解。
“哦,对了。今日东宫还有位客人,两位不介意吧?”秦诏盯着季肆道,“嗯?季公子,我这位客人,也是个经商奇才,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见呢?”
季肆来了兴致,笑道:“既是这样的才华,自然是愿意见的。若是能聊两句,听听这位先生的高见,便更值了。”
秦诏也笑:“恐怕要你失望。”
季肆不解,忙道:“为何?”
“因为,这位并非先生,而是位娘子。”秦诏笑着,唤人将卫宴自侧殿里请出来。
美姿华容、玉貌端庄。
卫宴姿态姗姗,欠身行了个礼,便施施然入座。
她含笑道:“见过诸位。”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季肆引住了。他盯着人的裙摆,而后视线越来越低,几乎身子也要跟着杵在鞋尖上。
“季公子,你怎么了?”
“没、没。”季肆慌忙抬头,佯作无事——可对上卫宴的视线,便猛地涨红了脸。
“见、见过娘子。”
卫宴柔声笑道:“季肆,你可知我是谁?”
季肆摇头,左右去看,瞧着剩下那两人,并没有打算给他答案。
“我叫余宴,如今赐了国姓,改作卫宴,乃卫国余家余凤州之女——余显儿。”
那是她的闺名。
季肆被那几个跳出来的名讳,惊得坐不住。
“显儿?你……”季肆磕巴起来了:“你——是我娘子?!”
“不,现在还不是。”卫宴轻笑:“是未来娘子。若我没有被王上选作秀女的话。”
听见这话,他登时白了脸色。
季肆:“啊?”
第38章 气亦结
季肆那模样, 将他三人齐齐地逗笑了。
“季公子不知我家的苦楚,因无有高门撑腰,卫王寻得我作王女, 只为替代公子,成为进献的质子, 若是得王上青眼,选作秀女, 为国挣点便宜, 自然更好。”卫宴道:“公子必知这其中的缘由。季、余两家,本是同样的处境, 不过是王君眼中的牛羊。养的越肥,吃起来越香——”
“那铜板, 哪有一粒儿不叫人盯上的?”
季肆沉默片刻,转过眸子去看秦诏。
偏秦诏垂眸,并不搭这茬, 只道:“公孙大人, 前些日子,您托我找的那样金盏, 才找到, 搁在远殿了, 因那物稀罕,故,请您随我亲自去取可好?”
公孙渊:……
我懂,这点眼力见儿我还能没有么!
“甚好,我自愿意随公子去。”
他二人寒暄道别,留了卫宴与季肆在此,笑着朝万红苑去了。
直走出偏径去。
公孙渊见四下无人, 才问道:“公子今日,这是闹的哪一出?”
迎着那荷光莲影,秦诏笑道:“大人难道不知?”
公孙渊瞧了他一眼,调侃道:“公子难道不知,将这王君秀女送与人私会,可是滔天的罪过,若是王上知道了,必要大发雷霆的。”
“这话才冤枉。”秦诏道:“一个是大人带过来的,一个是到东宫作客来的。如今,探病竟也出错了不成?”
公孙渊笑笑,不与他辩。
“眼下,卫公子还未曾选作秀女,再有那俞公子,更不能再入后宫。”秦诏道:“有相宜先生在,能拖过一日算一日,待他们年纪大些,也好保全自己。”
公孙渊掀起眼皮儿,笑道:“我这相宜老兄,才入宫当差,本就是主办王上姻亲之事,这拖一日算一日的罪过。若这头一件便办得不妥当,岂不是要掳去官职、贬出宫去?果真如此的话,到那时,相宜可要哭给公子看喽!”
秦诏笑起来:“哪里会!父王不是那等狭窄心肠的人。”
“公子掂量的准,我自是不敢多嘴。上次一见之后,才不久,公子便入主东宫——”公孙渊道:“竟不知公子有这样通天的本领,叫王上宠的厉害,连一只小小的芽花,都要奔逐到秦宫去取。”
“这芽花虽小,却是好东西。”秦诏轻轻勾起嘴角,说道:“没办法,秦诏是秦人,到底是忘不了那块生养之地,还须得……日日惦记。”
公孙渊将视线放远,轻叹道:“那公子打算怎么办?”
秦诏不答反问:“信可送到了?”
公孙渊点头道:“送到了。”
对上秦诏审视的视线,公孙渊又解释道:“那飞羽轻骑乃是自己人,必不会出什么岔子,已将您的信,亲自送到了楚阙公子手上。至于……楚阙公子如何抉择,那便不知了。”
秦诏笃定道:“信,你看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