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 第32节
燕珩轻轻拉了一下,愣是没扯开。
平津侯道:“好不像话!竟如此失仪……”
为这话,燕珩收回手来,心底说不清的情绪浓重,几分不悦涌上来。
因而,他微挑眉尖,睨着人嗬笑道:“叔父说笑了。小儿饮酒吃醉,实属正常。若是枞儿,寡人自一视同仁的。难不成,寡人还要同一个孩子计较?”
燕枞带着一身伤、满眼泪,让人撵出宫去,若说平津侯心中无有怨怼,怎么可能?凭个不受宠的质子,如何能与他们枞儿相比?
但帝王威严在此,平津侯并不敢开口讨公道,只含沙射影道:“他不过唤您一句父王,实际上非亲非故,哪里有我族氏的血脉?再有一个秦姓,不过是旁支遭嫌的孩子,谁不知秦王有公子昌……”
燕珩含笑,口气云淡风轻:“他既唤寡人父王,燕宫便有他的一席之地。依寡人看,此子乖巧,日后赏我大燕国姓,赐一桩良媒,留在寡人身边……尽孝,也未尝不可。”
平津侯翘了胡子:“王上,您这!这实在是……”
燕珩佯作不解,反问:“如何?”
还能如何?
平津侯后知后觉,体味出了燕珩对那孩子的护照;虽有不满,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压住喉咙里的不悦,拱手道:“王上自有深意,老臣不敢置喙。”
燕珩嗬笑一声,又饮了杯酒,开口算作安抚道:“待枞儿到年纪,寡人自然也会为他选赐良缘的……他安心读书作学问,为族氏争光才好,而不是受‘旁人’挑唆,惦记那生了灰的一宫之所。”
被人拿话点住,平津侯冷汗直流,帝王的警告分明,是要他别不知分寸、肖想其他。
原来,燕枞回去并未说实话……
平津侯带着惊吓应是,不敢再辩。
被人扰了几番,燕珩自也不耐烦,神色略显冷淡。他搁下酒杯,将少年捞进怀里,开口道:“再有,弱秦不足为惧。”
燕珩抱着人起身,在诸众忙跪直行礼,恭送起告退的声息里,站定。
“比起秦都么……”
那话说了一半,诸众屏息望去。
燕珩转身,高大的身姿愈发显出尊贵威严来,嵌云母水色屏风折射开的光影,投落在侧脸,嘴角勾起的笑容微微:“寡人更喜欢……临阜。”
临阜……那是赵国都城。
原来,帝王分明的野心,头一个便是要吞赵国!
这话拨乱心绪,座下醉饮得士大夫因慌乱,扯倒了酒杯,“叮当”一声,响彻在整个阆苑长檐下……殊不知,斗转星移,在三年后同样的曲水流觞宴上,那临阜便已是烽火连天,战火烧遍,岌岌可危了。
不等细想,燕珩已然抱着人走了。
因是自己逼着小孩儿醉饮的,燕珩已经纵容他个十二分了,奈何秦诏不知进退,抱住他父王,挂在人怀里,晕乎乎地将脑袋往人肩头上靠。
轿銮摇晃,靠在肩头的脑袋便滑下去,抵在人脖颈处。
燕珩一滞,抬手将那脑袋挪远。
没大会儿,秦诏又滑落,额头贴着一侧的皮肤,醉得直哼哼。
光滑侧颈下浮现的青筋跳动……那热息落在人喉结处,鼻尖无意蹭了两下,显得格外亲昵。
“……”
燕珩干脆将秦诏放低了两寸,让他枕住手臂,脑袋贴在胸膛。
德福听见动静,默不作声地往上瞄——好么!他们王上何时学会了这样抱孩子的姿势,怪标准的。
燕珩眉眼低沉。
片刻后,他垂眸,捏了捏秦诏透着粉红的软颊肉。
那声息间露出来的笑带点调侃:“亏得模样可爱,若如不然,寡人必将你丢进那护城河,让你一路泊回秦地不可。”
秦诏似乎听见了“威胁”,睫毛艰难颤抖了两下,然而眼皮儿实在太沉,终也只得阖紧了,只是唇边乖乖唤了句,“父王……”
燕珩失笑,嘱咐人道:“才入夏,殿里有几分闷热,四处转转吧——再与人煮些醒酒汤来。”
那轿銮便不再停,慢悠悠地晃过四处,掠经亭苑仙阆。
生生转了半个时辰,燕珩才将人眼皮拨开,“醒醒,将这醒酒汤吃了。”
秦诏云里雾里地往下吞,不小心洒出来的汤色,在帝王襟领的鲛绡上晕开一层涟漪。因渴与醉,他酣畅饮干,方才艰难抬头。
“父王,难受,我头好晕……”
燕珩理亏,只得道:“无妨,吹吹风便好了。”
他下了轿銮,单手将秦诏抱在怀里,神容平静,“日后,再不许给他饮酒了。”
德福:……
我们也不敢呐。
秦诏视线高了许多,清风吹尽薄汗与酒意,他忙攀住他父王的肩头。
如今秦诏不算瘦削,及至十四五岁的孩子也重,但燕珩单手抱住,仍显得轻盈有余,可见其强健。
秦诏道:“父王,我方才,醉倒了。”
燕珩回眸,“嗯。”
极近的距离,与人对上视线,秦诏先是愣了片刻,方才小声儿问:“那样失礼,我可给父王惹麻烦了?”不等燕珩回答,他便先告罪,“对不起,父王……我、我从未饮过酒,我也不知道,自己会醉。”
“哦?”燕珩睨他,逗弄人玩:“正是你醉倒,惹了许多麻烦。”
“我……”秦诏憋了半天,才将人肩头抓的更紧些,生怕他父王将他甩下去似的,“我只隐约听见秦国、秦诏,但眼皮实在太沉,睁不开眼……”
燕珩倒打一耙:“贪杯,该罚。”
秦诏轻轻的“啊”了一声儿,“可分明是……”他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凑到人耳边,恳求道:“父王若是罚我,能不能轻一些?”
说话间不经意地热气,吹得人耳侧发柔。
燕珩侧了侧脸,哼笑:“必要狠狠地罚。”
秦诏痴痴地盯着人,眼瞧见他父王耳侧浮起粉红,凤眼底嵌了一湾珠光,因侧着脸,姿容弧线更加分明。尤其那双含笑的唇瓣,因酒意热风揉弄,藕粉变了轻红颜色。
“父王饶我吧……”
口中这么说着,鬼使神差、全然不受控制似的——他凑上去,“啵”了一口。
第29章 思丁文
燕珩:“混账。”
他抬手掐住人的双颊, 捏得秦诏嘴都嘟起来;那训斥带着冷意:“放肆!……”
德福“噗通”跪下去了。
不仅是他,后面一群侍从皆惊恐地磕倒了……好长一串“噗通”,跟下饺子似的。
燕珩打小便不喜人亲近。
偏他冷着脸的模样好看讨喜, 因而,先王并那群夫人, 要想亲他们那宝贝似的“珩儿”,也得央求个三五月呢。
这倒好, 谁都没亲上, 倒叫这臭小子捷足先登了!
秦诏抱紧人的肩头,醉意未散:“可父王……唔唔……父王, 好看……”
那话说得含糊,但燕珩还是能听清, 硬生生叫人气笑了。
“寡人不罚你,你倒越发放肆了。”
秦诏伸出手去,手心、手背都翻给人看, 伤口还留下淡色肉痕, 然而都比不过他叫屈的眼泪来得惨烈:“父王罚过了……早先罚的,还没长好呢。”
燕珩:“……”
秦诏还在说:“父王, 我头好晕, 为什么瞧您……也晃。”
这一句, 是十足的假话。
偏燕珩“招惹”人在先,理亏。
燕珩冷哼:“吃醉了酒,自然头晕。”
停顿片刻,他松了手,仍没消气,又补了句:“休要以为讨巧便能蒙混过关,待你酒醒了, 寡人必要好好罚你。先吃两杖子,再赏三大鞭,且还得加三十页功课,做不完,必不叫你吃一粒米。”
秦诏乖乖装傻:“父王……我哪里惹您生气了吗?”
谁让他吃多酒,嘴比脑子快呢!
这下倒好,那杖子、鞭子,哪一样都要命。
不过,这会子,秦诏倒有一点想的明白:能亲他父王一口,哪怕再来两鞭子也不亏。
那脸颊如雪,冰肌微凉,拿唇瓣压住,柔软光滑,只恨不得吞一口如豆腐。他亲那一口,还留下一丝水痕,然而清风吹拂,便再看不见了……
秦诏视线黏住,仍细细地看。
墨发垂在背后,轻柔撩起来,莫名的乱涌在心口,惊得他肺腑里,心肝儿跳跃的似鼓擂。
不知怎的,越看越醉。
才吃的酒像是从额上发出细汗来,嗓子眼儿里堵着一点热,烫的喉咙都发干,只好不停地往下咽。
心跳伴着墨发缭绕的拍打,几乎压制不住,昏沉的像坠入荒诞梦境。
燕珩冷哼,转过眸来睨他。
眼前秦诏露出一个奇异而惊诧的表情,后知后觉似的,伸手摸了摸自个儿的唇。而后,那脸色慢慢涨红,连脖颈的青筋都跳动着,骤然涌起最热的血。
两人对上视线。
惊呼卡在逼仄的喉间,心脏节奏暴乱——激烈地要从肺腑里滚出来似的。
秦诏猛地捂住胸口!
“……”
燕珩蹙眉,不解道:“作什么?休要装醉。”
秦诏扶住人的肩,自人怀臂滑脱下去,本想逃,却被人手臂箍住,一时没挣脱开,倒促成了一个结实的拥抱。
秦诏长高了些。
但还是比不过燕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