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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西堂 第31节

  若不然,必要“身先士卒”,替卫女倒在他父王怀里了。
  燕珩:……
  那声息带着调侃,“你这小儿,酒倒得这样急,岂不是要寡人吃醉?”
  秦诏狗腿子似的将酒杯递在人唇边,轻声道,“父王……酒水解腻。您这样的风姿,岂不是酒量过人,千杯不醉?”
  ——这话还真没叫他说错。
  ——九国皆知,燕王饮酒如水,豪爵金盏,未尝醉过。
  大夫们自对那酒不当回事儿,便又接着说道:“早些年,王上安于东宫,又因先王之故,未曾选妃。如今,也该趁此时机,择选后主。因其足三年,闺秀长居深宫,或有色衰貌老者,或有……”
  不等那话说完,燕珩嗬笑,转腕将秦诏递过来的酒杯压下去,又朝诸臣道:“所言甚是,不过,依寡人看,若入主西宫,未必美貌,当择贤者。”
  “话虽如此,可也该再……再选一批入宫。”
  ——再选一批?
  秦诏手一抖,酒水洒了他父王一袖子。
  燕珩垂眸,睨了他一眼,才慢腾腾地道:“往常照规矩,三年方才大选。前些年只是搁置,便三年后再说吧。王君勤勉,好为四海表率。”
  他顿了片刻,将手搭在秦诏膝上,任由他拿帕子与自己擦拭,口中继续说道:“若是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只思青春美貌,未免遭人口舌,与大业无益。”
  诸众顿时噤声。
  提起“大业”,魏屯忙接话,“王上说的是。后宫之事虽紧要,却也重不过大业。如今赵卫相争,元气打伤,王上何不趁此……”
  燕珩佯作无趣儿,并不接那话,只转过脸去看秦诏,抬手就掐住人的下巴,挑眉:“磨磨蹭蹭的,擦干净没有?”
  秦诏忙点头,将绢帕收好,再去给人斟酒。
  燕珩将视线掠过魏屯,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今日诸位畅快饮酒,不必担忧政事。若果真有要事……改日再禀,也来得及。”
  座下的人精儿都蔫了声儿。
  劝战的那位,全然摸不清形势。而劝婚的那几位,则是家中娇女年纪刚过及笄,想趁此时机,再兴大选,将人送入宫来……
  如若再等三年,过了年纪,便不好许人家了。
  ——这等大夫之流,自诩清白,却偏将钗裙裹作厚礼,献往高台。
  可燕珩不接茬。
  这会儿,他拨着酒杯,反抵在秦诏唇边,“污了寡人的袍袖,罚你一杯。”
  微垂的凤眸里,含着戏谑的笑意。
  秦诏讪笑,“可……可父王,我不会、不会喝酒。”
  “寡人同你这般大,早便饮酒无数了。”燕珩微眯眼,神色玩味儿,“什么叫不会?”
  “就是……”秦诏神色微红,“我不会饮酒,从未……”
  “饮酒如吞水,岂有不会的道理?”
  帝王那点恶趣味叫人挑起来。
  燕珩未察觉手边端着的是自己的酒杯,只将金盏递在他唇边,顺势轻抬。那酒液潺潺,涌入口中。秦诏慌了三分,咕咚咕咚咽了好几口。
  因吞咽不及,仍有一些醇厚金酒顺着下巴淌入胸口。
  ——急得秦诏脸色涨红,忙攀住他父王手臂。
  ——父王,慢点。
  燕珩哼笑,逼人豪吞了一整爵,方才罢休。
  群臣愕然。
  倒不是惊讶他们王上欺负小孩儿。
  而是……他们王上素来有洁癖,竟将自个儿的酒杯灌饮了人?
  被赏的那位也不曾察觉,只辣的喉腔冒烟,顿时生了大红脸。秦诏捂住心口,弯下身子去,低低地咳了两声,方才能扬起脸来看人。
  “父……父王,有些辣。”
  燕珩把盏,仍唤他,“吾儿,大丈夫饮酒当以爵。”
  因那句话“大丈夫饮酒当以爵”,秦诏便又乖乖凑在人杯盏旁边,小口饮了半杯。
  燕珩睨视他。
  那眉眼虽含笑,气势却威严风流,自是容止可观。
  秦诏惊叹,他父王生的龙阳之姿,然世间丈夫却未有这等。因而看得痴迷,视线至始至终不曾离开。
  酒又三盏,燕珩被那热烈的目光引住。
  他压低声音,轻笑:“我的儿,你看什么呢?”
  秦诏微微张口,还不等说出什么话来,就觉得天旋地转,头重脚轻,紧跟着眼前一闪,猛地跌进一团云色里。
  他望着头顶的神容,晕乎乎地露出笑,“父王,好看。”
  不仅好看,还好香……
  软的白云似的一团,那是他父王的雪色袍衣。
  帝王兜住怀里的少年:“?……”
  群臣:“?……”
  ——不是,怎么又又往他们王上怀里倒?
  ——这才不过一刻钟,这小子就醉过去了?!
  第28章 行丘阿
  这次是真的。
  秦诏乖乖地窝在人怀里, 醉得酣畅,两湾红脸蛋,嘴角挂着笑, 为方才醉倒前的最后一眼——他父王的天人风姿。
  燕珩:……
  周遭风色琳琅,翠玉似的竹影摇摇晃, 穿过雪色袍角,吹动发丝, 将额角饮酒生得细汗吹消。
  因跪坐的姿势, 秦诏醉扑过去,叫人扶抱住, 便不曾栽倒。这会儿,秦诏因醉, 还自个儿挪动了下身子,舒服地枕在人腿上,两手扯着燕珩的袍袖——喉间溢出一句“父王……”
  燕珩瞥了德福一眼。
  德福忙跪到人跟前儿来, “王上, 让小的带公子回去休息罢。”
  他伸手去捞人的时候,却叫秦诏拂开了。这小子醉倒了也不肯松手, 反而趁那力气, 闭着眼攀上他父王的手臂, 抱紧了。
  “……”
  “秦诏,休要装醉。”
  燕珩垂下那只手来,掐人脸蛋。
  秦诏微微蹙了下眉,仍睁不开眼,瞧着不似故意。
  德福不敢伸手去扯那双手,只好为难的出了声儿:“王上……公子瞧着,真的醉倒了, 小的不敢用力,怕伤了人。”
  燕珩轻哼:“要你何用?”
  ——可这,是您灌醉的呀。
  德福不敢说,只得讪笑:“是,是小的无用。”
  “罢了。”燕珩拨了拨手指,撵他退下去。
  筵席上,因被桌案挡着,诸众瞧不见躺在人腿上的秦诏,是个什么境况;然而却能看到,他们王上始终垂下一只手来,饮酒食脍皆成了“独臂”……
  这个秦诏,到底有什么谄媚的本领?
  且不说吃穿用度精细、万事得宠,前些日子还更为他,撵了燕枞,伤了卫抚。只说如今,哄得他们王上连洁癖也不顾了,竟这等光明正大地逗弄,还拘到怀里?
  因而,少不得有人开口:
  “王上,秦诏身为质子,将来毕竟要归去秦国的。王上纵有慈父之心,也不能这般亲近……”那话头一顿,担忧道:“秦人善战,数十年来养兵蓄锐,若此子归秦继承父业,未必肯听话。就怕他再有赵国那般的虎狼之心啊!”
  “哦?”
  “这几次宴上巧言善辩,出尽了风头。其秉性狂纵,便可窥见一二。依臣愚见,王上不得不防。”
  燕珩颔首,又轻笑起来,“依寡人看,诸卿多虑了。区区弱秦,三百里布防,我燕军遍踏,也不过入无人之境罢了。更况乎……”他微顿,垂眸去看少年,“不过一个没人要的孩子呢。”
  秦诏顺从得紧,将发烫的脸颊贴在那瓷玉手背上,汲取着微弱的凉意。他微蜷双膝,发丝散在帝王膝头的龙纹锦绣上,金银色被墨色漆过一样,鲜亮的烫着人的眼球。
  燕珩心底升起一丝微妙的感觉。
  他只需转过手腕来握上去,便能拧断那脆弱的、暴露在眼皮子底下的脖颈。然而……这样不设防的长着犬齿的小崽子,顺毛抚摸时,又那样温驯。
  再养几日又何妨呢。
  座下有公孙渊说了句公道话:“论疆域广博,秦不如赵;论兵强马壮,秦不如吴;若说民耕、商贾之事,更乃末流。秦王这些年谨小慎微,岂敢与王上作对?”
  “依小臣看来,秦公子年纪尚幼,养在深宫,今日又吃醉了酒,偶尔不识分寸,也是人之常情。”
  公孙渊谨慎,向来少替人说话。
  他握紧金杯,被细汗濡湿的杯壁温热了琥珀酒光,然而神色从容。
  ——相宜说的没错,奇货可居。
  阆中的风打得檐下几道金钩伶仃作响。
  公孙渊转过脸去,视线掠过少年腰间的错金银螭首玉带钩,在帝王席上打落一层浮影,他如今……才真真儿的看清了形势!
  燕珩待他,纵容之甚,绝非一般。
  天真情志也好,心机手段也罢,秦诏盛宠,只会与日俱增。
  被公孙渊那句话堵住,群臣不吭声,都扭过脸去看燕珩。
  帝王才要开口,桌案之下,忽然攀出一双手,不识相地挂在腰上了。
  诸众脸色齐刷刷地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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