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他忽然想起少年临死前的话:“您连主上的衣角都摸不到……”
  现在,他连自己的部下都救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沐研的声音从门缝传来:“大人,毒散了。”那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谢晗站起身时,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麻木。
  推开门的瞬间,晨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也照亮了满地的尸骸。
  陆亦胜倒在不远处,手里还攥着要献给谢晗的平安符。
  谢晗虽然不爱陆亦胜,但见他枉死,心中亦是不忍。
  回到大厅,沐研解释了护腕里的解药,李松给他的护腕,原来早已藏着焚心散的解药,而孟叶、江齐因为仍在外追踪黑甲军,得以幸存。
  但谢晗耳中只余嗡鸣。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沾血的护腕,突然明白了李松真正的算计:这从来不是保护,而是一个残忍的提醒,让他活着亲眼看着一切崩塌。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孟叶和江齐风尘仆仆地赶回营地。
  他们勒马停驻,眼前的景象却让两人如遭雷击,曾经旌旗招展的营地如今尸横遍野,仅剩谢晗几人孤零零地站在血泊中。
  孟叶的嘴唇颤抖着:“这……这怎么可能……”他想起两个月前从京城出发时的盛况,五百精锐锦衣卫浩浩荡荡,如今竟凋零至此。
  “是李松。”谢晗的声音冷得像冰。
  “你确定?”江齐迟疑道,虽然他在墓地也见到了李松,“会不会是有人假冒?毕竟当年……”
  “我杀过他三次。”谢晗突然打断,眼神阴鸷,“我比谁都清楚那是不是他。”
  孟叶一怔,随即想起西且弥的往事:“你是说在西且弥杀了他三次?”
  “不。”谢晗冷笑一声,目光投向远方,“是在北戎南部落。”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第一次是在小船上。”谢晗不自觉地摩挲着腕间的护腕,“我趁他不备,用袖箭射穿了他的肺腑。”那支箭上淬的毒,本该让李松在一刻钟内毙命。
  “第二次是他刚被赛罕大汗救起时。”谢晗的声音越来越低,“大汗来信要我去接人……”当时他亲手斩了来使,将密信焚毁,隐瞒李松还活着的事。
  “第三次,为了让王后出手,”谢晗的指甲掐进掌心,“我写信给米娅王后,谎称李松在罗拉王子生前,奸污了王子……”话到此处突然哽住。
  那封构陷的信笺上,每一个字都浸着恶毒。
  孟叶和江齐面面相觑。
  他们跟随谢晗多年,却不知这些隐秘。
  江齐突然上前:“兄弟,既然如此……不如……”
  “不如去认个错?”孟叶接上话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谢晗猛地转身,眼中血丝密布:“你们说什么?”
  晨光斜照在孟叶和江齐低垂的颈项上,投下一片晦暗的阴影。
  谢晗望着这两个跟随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胸口突然涌上一阵陌生的刺痛,他们竟都觉得是他亏欠了李松?
  “认错?”谢晗冷笑一声,“向那个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混账认错?他李松罪该万死!”
  话音在晨雾中回荡,孟叶和江齐却沉默得像两尊石像。
  这份沉默比任何反驳都更让谢晗恼火,却也让他突然灵光一现。
  “传我命令,”谢晗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明日城中演《昏庸大官》。”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二人惊愕的脸,“既然要’认错‘,总得选个有诚意的地方。”
  《昏庸大官》,这个戏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西且弥的冬夜里,他与李松并肩坐在戏园二楼,台上滑稽的大官正在装疯卖傻,台下李松的笑声清朗如泉。
  那时他们约定,每年上元节都要看这出戏……
  谢晗猛地掐断回忆,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就让这出曾经的定情戏,成为李松的催命符吧。
  第81章
  戏台上的锣鼓声震天响, 《昏庸大官》演到了高!超。
  谢晗一袭红衣,水袖翻飞,在台上转了个圈, 引得满堂喝彩。
  他今日特意扮作女装,柳叶眉,樱桃口, 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
  台下座无虚席,却唯独不见那个人的身影。
  “大人, 该下场了。”班主在台侧小声提醒。
  谢晗微微颔首,做出一副被大官强抢后悲愤欲绝的模样,踉跄着退入后台。
  一离开观众视线,他脸上的悲戚立刻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失望。
  “他没来。”谢晗喃喃自语,绣帕被扔在桌面。
  化妆间里, 谢晗对着铜镜慢慢卸去妆容。
  胭脂一点点被擦去, 露出他原本清俊的轮廓。
  他盯着镜中的自己, 恍惚间想起那年冬天,李松坐在他身边,温热的手掌覆在他手背上,笑着说这出戏里的民女扮相真适合他。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
  谢晗猛地回头, 铜镜中映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李松倚在门框上,嘴角挂着熟悉的痞笑。
  “谢大人这扮相, 比当年西且弥的戏子还要美上三分。”李松缓步走近,靴子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谢晗的指尖微微发抖,他强自镇定地放下手中的帕子:“李大人终于舍得现身了?”
  李松已经走到他身后, 双手撑在梳妆台两侧,将谢晗困在自己与镜子之间。
  他俯下身,灼热的呼吸喷在谢晗耳畔:“谢大人如此盛情邀请,我怎敢不来?只是没想到,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竟亲自登台演这出戏。”
  谢晗从镜中与李松对视,强迫自己不要移开视线:“既然要’认错‘,总得选个有诚意的地方。”
  “认错?”李松低笑一声,手指抚上谢晗还未完全卸去的妆容,“谢大人是指三年前在船上杀我未遂,还是指一年前诬陷我不挑食、对罗拉……”
  谢晗猛地转身,挣脱李松的桎梏:“李松!你别太得意!你以为在戏院外的高彦能保你平安?”
  李松不慌不忙地直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令牌丢在梳妆台上:“怎么不能?戏院内埋伏了三十名李柘的亲卫吧?他们早被我的黑甲军解决了。”
  谢晗盯着那块令牌,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诡异的笑:“不是他们。”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十几个身着北戎服饰的武士持刀而入,为首的正是北戎南部落首领赛罕。
  李松脸色骤变,手迅速按向腰间佩剑,却发现剑不知何时已被卸去。
  “李大人,两年前你从北戎牢狱逃出,现在,我们又见面了。”赛罕操着生硬的中原话,鹰隼般的眼睛紧盯着李松,“我们北戎还想请你去做客。”
  李松冷笑:“北戎人什么时候成了谢晗的走狗?”
  赛罕不为所动,一挥手,两名武士上前架住李松。
  李松挣扎间看向谢晗,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愤怒:“你竟然勾结赛罕?”
  谢晗已经彻底擦去了妆容,恢复了平日冷峻的模样。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李大人言重了,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合作罢了。”
  经过焚心散一役,谢晗带来的锦衣卫折损殆尽,能用的棋子所剩无几。赛罕,这个曾经的死敌,如今反倒成了最合适的盟友。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李松被押着经过谢晗身边时,忽然停下脚步。
  他微微偏头,那双总是噙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深邃如墨,就这么直直望进谢晗眼底。
  “谢大人,”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你确定要再激怒我?”明明是被押解的囚徒,姿态却从容得仿佛仍是那个执掌黑甲军的将军。
  谢晗呼吸一滞,强撑着维持面上的冷峻。
  直到李松被彻底带离视线,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
  城郊秘密地牢。
  谢晗沿着潮湿的台阶一步步向下,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血腥气。
  最里间的牢房里,李松被铁链锁在墙上,衣衫破烂,脸上有伤,却依然挺直脊背。
  听到脚步声,李松抬起头,眼中的锐利丝毫未减:“谢大人终于肯来见我了?”
  谢晗示意守卫退下,隔着铁栏与李松对视:“李大人住得可还习惯?”
  李松扯动嘴角:“托谢大人的福,比我在北境住过的任何一处都要’舒适‘。”他故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眼中满是讥讽。
  谢晗不以为意,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从栏杆缝隙递进去:“你最爱吃的蟹橙酿。”
  李松看都没看一眼:“谢大人这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我只是好奇,”谢晗收回手,刻意顿了顿,眼中闪烁着近乎天真的炫耀,“李大人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让赛罕那个莽夫乖乖听命的?”
  月光透过高窗,在他清俊的侧脸投下斑驳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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