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谢晗松了口气,却又莫名觉得后背发凉。这一路上,李柘看他的眼神越来越露骨,好几次在驿站歇脚时,那双手都若有似无地抚过他的腰际。
  “老谢。”孟叶策马靠近,压低声音,“你脸色不太好。”
  谢晗摇摇头,目光不自觉地又飘向马车。
  帘子被风吹起一角,他看见李柘正把玩着一枚玉佩,那是前日路过集市时,硬要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你是不是……”孟叶欲言又止。
  “我没事。”谢晗打断他,声音比想象中更哑。他想起昨夜在驿站,李柘借着酒劲将他堵在回廊转角,手指暧昧地摩挲他的腕骨:“阿璧,我们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当时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奇怪,明明悬丝录上写着他们是两情相悦,为什么李柘的触碰会让他浑身发冷?更奇怪的是,他总会在这种时候想起另一个人,那个人的手也很凉,但握着他时,却让他从骨头缝里烧起来。
  “前面有片胡杨林,歇会儿吧。”孟叶指着远处说道。
  树荫下,谢晗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忽然,一阵沉水香逼近,他猛地睁眼,李柘已经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殿下……”
  “阿璧在躲我?”李柘俯身,手指抚上他的脸颊,“这一路上,你连正眼都不肯看我。”
  谢晗僵在原地。太近了,近到他能看清李柘眼底的阴郁。那张与李松略略相似的脸让他心跳加速,却不是心动,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恐惧。
  “属下不敢。”他勉强答道,悄悄往后挪了挪。
  李柘的眼神倏地冷了。他一把扣住谢晗的手腕:“你和李松,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什么?”谢晗心头一跳,随后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强迫自己直视李柘的眼睛:“殿下多虑了。我之前留在李松身边,不过是想收集他的罪证。”
  他反手握住李柘的手腕,声音刻意放柔:“悬丝录上写得清楚,三年前芙蓉池畔,我与殿下山盟海誓。这誓言,谢晗此生不忘。”
  李柘的力道稍稍松懈,却仍盯着他的眼睛:“那为何躲我?”
  谢晗喉头微动,眼帘低垂:“属下身上带伤,怕唐突了殿下。”
  他状似无意地侧首,露出颈间未愈的伤痕,那是李松留下的印记,此刻却被他轻描淡写地归咎于前日与白阳会的交锋。
  李柘的目光在那处停留片刻,突然轻笑一声,松开了钳制:“是孤心急了。待回京后,让沐研好好给你诊治。”
  回程一路顺遂,进入凛鸦部地界后,一行人暂歇于洛桑小城。
  谢晗独自在集市闲逛时,一张通缉令蓦地闯入视线。
  “悬赏缉拿要犯齐纯……”
  这名字像一把钝刀,狠狠捅进谢晗混沌的记忆里。他猛地攥紧茶碗,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也浑然不觉。
  三年前那个雪夜,齐纯和他一起执行任务,他们躲在灌木丛中,齐纯拦住他道:“太危险了!我先上!”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谢晗看着通缉令,双手微微发颤。
  三年前,齐纯曾与他同行,那时他假借刺探凛鸦部情报之名,带着李松最信任的暗卫离开了京城。
  他清楚地记得,在断骨山脉的悬崖边,他们计划夜袭黑曜石堡垒。
  谢晗主动请缨从险峻的小路潜入,却在半途故意暴露身形。
  箭矢如雨落下时,他佯装惊慌失措,在渡桥上“失足”坠入冰河。刺骨的河水淹没头顶的那一刻,他听见齐纯在岸边惊呼:“成璧!撑住!我来救你!”
  后来才听说,失去接应的齐纯独自潜入失败,被凛鸦部生擒。
  若不是自己精心设计的这场“意外”,那个忠心耿耿的暗卫本不必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度过三年。
  谢晗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忽然苦笑。难怪失忆后见到水就心生恐惧,这副身体明明记得如何在冰河里求生,却要装作不识水性。
  “这位军爷。”谢晗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此人犯了何事?”
  官兵啐了一口:“北戎细作!关了三年的硬骨头,前些日子竟越狱了。”
  茶碗“当啷”落地。谢晗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原来他记起凫水,记起背叛,记起所有肮脏的算计,唯独忘了,那个被他抛弃的人还活着。
  ……
  “我要暂留两日。”
  马车里,李柘翻书的手指一顿:“何事?”
  “私事。”谢晗喉结滚动,“不会误了殿下的大事。”
  李柘突然掐住他下巴:“是想起什么了?”
  “没有!”谢晗猛地挣脱,又在对方阴鸷的目光中放软声调,“只是……旧伤发作。”
  三日后,暮色沉沉。
  谢晗的记忆仍如碎片般零散,但有一处却格外清晰,当年齐纯在洛桑城藏匿钱财的秘密据点。
  那是一座废弃的茶楼,藏在城南陋巷深处。
  他决定在那里守候。
  茶楼二层的雅间视野极佳,透过雕花窗棂的缝隙,能将整条暗巷尽收眼底。谢晗选了处背光的角落坐下,目光在巷口来回搜寻。
  四个时辰过去,暮色已深。
  就在他准备放弃时,巷尾突然传来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借着月光,他看见一个头戴斗笠的高大身影正贴着墙根潜行,每一步都精准地避开地上的碎瓦,正是受过暗卫训练的步伐。
  谢晗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指间银光一闪,一枚铜钱破窗而出,“叮”地钉在那人脚前的青石板上。
  “出来吧。”他一跃而下,声音裹着夜风送进巷子,“齐大人当年追缉嫌犯的本事,如今都喂狗了?”
  斗笠男子身形一僵。
  寒光乍现!长剑直取咽喉,谢晗侧身避让,剑气仍削断他一缕鬓发。
  “凛鸦部的走狗!”齐纯剑招狠戾,招招致命,“受死!”
  谢晗旋身踢飞长剑,反手将人按在墙上。
  斗笠落地,露出那张布满烙痕的脸,右耳残缺,左颊刺着“囚”字,溃烂的皮肉里还嵌着铁链碎屑。
  “看清楚。”谢晗掐着他喉咙逼近,“我是谁?”
  浑浊的瞳孔骤然紧缩。
  “成……璧?”齐纯嘶声大笑,突然暴起撞向他心口,“你怎么还没死?!”
  两人重重摔进污水沟。
  谢晗被齐纯勒住脖颈,听见对方在耳边泣血般的诅咒:“我每一天……都在祈祷你下地狱……”
  第70章
  谢晗喉头一紧, 手臂勒进皮肉的剧痛让视野开始泛黑。
  他咬牙绷紧脖颈肌肉,右膝猛地向上狠冲!
  “呃!”
  齐纯闷哼着弓起身子,钳制稍松的刹那, 谢晗拧腰暴起,带着满身泥水将人反掼进污水沟。
  “听着!”谢晗抹了把脸上的泥浆,匕首横在齐纯喉间, “我要杀你早动手了!”
  齐纯的眼睛迸出怨毒的光:“三年前黑曜石堡垒,你故意引开守卫让我独自潜入, ”他抡起拳头突然暴起砸向谢晗太阳穴,“你知道我被抓后受了多少刑?!”
  谢晗偏头躲过,铁拳擦着耳廓划过,火辣辣地疼。
  “我……”他刚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渡鸦的尖啸。两人同时变色,这是凛鸦部追兵特有的信号。
  “不想死就跟我走!”谢晗一把拽起齐纯的衣领, 拖着人翻过矮墙。
  身后“嗖嗖”的箭声追着脚后跟, 一支铁箭“哆”地钉进他们刚才趴着的泥地里, 乌鸦尾羽还在簌簌发抖。
  两人在巷子里钻来钻去,最后撞进个破茶楼。
  齐纯肩膀的血已经把半边衣裳浸透了,谢晗刚扯下袖子要给他扎上,就被“啪”地打开手。
  “装什么好人!”齐纯喘得像拉风箱,缩在墙角阴恻恻地笑, “邓会那王八蛋跟我关一个牢房时说了,你他妈为了李柘,偷太子的东西, 叛逃到……”话没说完突然咳嗽起来,吐出口血沫子。
  谢晗皱眉:“我三年前在西且弥醒来就失忆了,这事……”
  窗外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火把的光从破窗纸漏进来,在地上爬得像血爪子。
  谢晗“噗”地吹灭蜡烛,黑暗里声音压得极低:“我在临城有人,能送你去西域。”
  “呵……”齐纯的笑声带着铁锈味,突然一把掐住谢晗手腕,“老子现在是丧家犬,跟你走可以……但,别想听句谢。”
  谢晗甩开他:“谁稀罕。”
  胡乱给齐纯套了件粗布衣裳,又抓把灶灰往他脸上抹。
  两人从后门溜出去时,谢晗总觉得后脖颈发凉,巷子阴影里好像有东西在动。
  “有人跟踪。”齐纯拍了拍马脖子,声音平静得可怕,“是凛鸦部。”
  谢晗握紧缰绳:“先走。”
  他猛地调转车头,朝码头疾驰而去。
  夜风呼啸,谢晗能听见后方逐渐逼近的马蹄声。
  码头的灯火近在咫尺,可当他们跳下马车时,却看见渡口站着几个披着鸦羽斗篷的武士,刀已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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