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最危险的是那个被狼犬撕咬的少年兵匠。
  李松至今记得自己亲自带人潜入敌营时,那孩子浑身是血却仍死死攥着夏国军徽的模样。
  当时他脱下锦袍裹住少年,却听见对方气若游丝地感谢:“殿下,您竟然亲自来救我们……”
  那枚染血的军徽此刻就贴在他心口的位置,烫得发疼。
  “在你心里,我便是这般冷血?”李松嗓音低哑。
  “难道不是?”谢晗嗤笑,“太子殿下眼里除了权柄,还容得下什么?”
  窗外惊雷炸响,李松袖中的手猛地攥紧。
  他本可以甩出那枚带血的军徽,可以展示臂上为救矿工留下的箭伤,甚至可以告诉谢晗,那十一人是他亲自带回来的。
  可最终他只是轻笑一声:“说得对。”
  “难怪你会钟情方琪。”李松抬手拂去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个动作让他袖口遮掩的绷带若隐若现,“毕竟他那样悲天悯人……”
  “你连他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空气骤然凝固。
  李松看着谢晗瞬间燃起怒火的眼眸,忽然觉得胸口那道为救矿工而受的箭伤又开始渗血。
  多可笑,他明明最厌恶方琪那套伪善作派,此刻却像自虐般追问:“后悔选我了?”
  “是。”
  雨声渐急,李松转身时丢下最后一句:“可惜之前在西且弥,我该亲手斩下方琪的头颅。”
  谢晗勃然拍案而起,却见那人已踏入雨幕。
  朦胧灯影中,李松挺直的脊背像柄将折未折的剑。
  错觉吧?谢晗攥紧窗棂。那个冷血无情的太子,怎会露出这般……孤绝的背影?
  第65章
  谢晗秘密安排孟叶护送关键证人拢青前往京城, 同时部署了一项隐秘调查。
  根据拢青提供的线索,他让江齐派人前往弥勒国查探商人伊利亚的底细,这个西域商人与李松的身世有着不可告人的关联。
  谢晗清楚, 揭开伊利亚的秘密就等于触碰到李松最危险的禁区,但他依然决定追查这条线索,即使这意味着可能直面李松的怒火。
  暮色四合, 驿馆外的竹林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
  谢晗站在窗前,手里拿着孟叶传来的密信。
  “孟叶已经带着拢青回京城了?”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谢晗背脊一僵。
  他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
  那股若有若无珈兰水香, 除了李松不作他想。
  “孟叶办事向来稳妥。”谢晗转身,不动声色地将密信藏入袖中,“倒是殿下,深夜造访,不合礼数。”
  李松低笑一声,烛火在他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衬得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愈发阴晴不定。
  “礼数?”李松向前一步, 谢晗立刻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酒气, “谢大人查孤的私事时,可曾想过礼数二字?”
  谢晗面上不显,只是后退半步拉开距离:“下官查案,自当追查到底。若殿下觉得不妥……”
  “你觉得伊利亚是什么人?”李松突然打断他,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窗外的竹影摇晃得更加剧烈, 谢晗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悸。
  他想起拢青提供的线索,那个弥勒国商人伊利亚,极可能是李松生母的父亲。而更令人不安的是, 拢青曾含糊提到,李松可能并非真正的“李松”。
  “一个商人罢了。”谢晗谨慎作答,“只是他与朱胥一案有些牵连, 下官循例调查。”
  李松忽然大笑,笑声里却无半点欢愉。
  他猛地伸手扣住谢晗手腕,力道很大:“谢晗,你就这么想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这张俊脸凑得极近,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冷得像冰,谢晗甚至能看到他眼白上细细的血丝。
  “查案而已。”谢晗忍着疼,声音还算平稳,“殿下要是想灭口,现在正是好时候。”
  李松的手突然僵住了。他盯着谢晗手腕上渐渐浮现的金色纹路,那是忆魂香起效的迹象,他听云焰说过。
  “这么快......”李松松开手,指尖几不可察地抖了抖。他知道,等这些金纹完全显现,谢晗就会想起一切——白阳会,沈辞,还有他们之间那些不堪的过往。
  窗外竹影摇曳,李松看着谢晗迷茫的眼神,突然希望时间能走得再慢些。至少让他在谢晗想起那个人的名字前,多留几天温存的假象。
  “我哪舍得伤你......”李松伸手想去碰那些金纹,却被谢晗躲开了。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屋里顿时亮了几分。
  谢晗趁机退到书案边,手悄悄往砚台底下摸,那里藏着他防身的匕首。
  “你怕我?”李松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这些日子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没数?”
  谢晗抿着嘴没说话。
  确实,自从他在西且弥升了小旗,这位出了名喜怒无常的太子对他简直纵容得不像话。就算现在,李松眼里的怒火底下,还藏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臣只是尽本分。”谢晗最终说道,“殿下要是问心无愧,何必怕查?”
  “问心无愧?”李松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眼神突然阴冷下来,“这朝堂上谁的手是干净的?就说你,”他突然逼近,把谢晗困在书案和自己之间,“跟白阳会那点事,经得起查吗?”
  谢晗呼吸一滞,脑子里突然闪过那刻着辞字的扳指。
  “我......”谢晗按住太阳穴,手腕处的金纹烧得发烫。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他却分不清这是解脱还是更深的折磨。
  李松原想将往事永远埋藏,可眼前这一幕让他明白,谢晗的身体正在本能地追寻那些被刻意封存的记忆。
  他忽然低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既然天意如此,不如由他亲手撕开这层伪装。
  修长的手指探入怀中,取出一方泛黄的素帕,帕角绣着几片青竹,针脚细密却略显稚嫩。
  “认得这个吗?”李松将帕子展开,任其在烛光下微微颤动,“七年前你亲手所绣,说要送给……”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送给沈辞的定情信物。”
  那些零碎的记忆突然连成了片,藏书阁里交握的手,雨夜里压在墙上的吻,还有……沈辞与他离别时,眼里闪着的泪光。
  李松凝视着他痛苦挣扎的模样,眼中情绪翻涌。既然留不住,不如亲手打碎。
  他向前一步,声音低沉如叹息:“既然你执意要想起,不如让我告诉你全部。”
  “七年前,你是白阳会派来接近我的。”
  这句话如同一记闷雷砸在谢晗头顶,脑海中突然闪过几个零碎片段。
  青砖黛瓦的白阳会总坛,檀香缭绕的议事厅,还有那个总是背光而坐的高大身影。
  “璧儿,你是我最得意的孩子。”记忆里顾晖的声音那么真切,粗糙的手掌拍着他的肩,“只有你能接近李松。”
  更可怕的是沈辞的面容突然清晰起来。那人立在梅树下,肩头落着细雪,朝他伸出手:“等任务结束,我们便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好?”
  “不……这不可能……”谢晗猛地推开俯身查看他的李松,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案几的剧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他抬头,看见李松惊愕的脸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谢晗?”李松伸手要扶他。
  “别碰我!”谢晗几乎是嘶吼出声,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这些……这些记忆是你强塞给我的对不对?我怎么可能是什么白阳会的细作!”
  李松的手僵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谢晗读不懂的痛楚:“你终于想起来了。”
  这句话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谢晗抓起案上的茶盏狠狠砸在地上,瓷片飞溅,有一片擦过李松的脸颊,血珠子立刻渗了出来。
  “我是西且弥谢氏!三年前的隐锋营指挥使!”谢晗浑身发抖,记忆与现实在他脑中撕扯,“那些画面……定是你用了什么毒药!”
  李松没有擦去脸上的血,反而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癫狂:“那你可记得七年前的腊月初八?你在城隍庙后巷救了谁?”
  谢晗呼吸一滞。记忆里大雪纷飞,他扶起个满身是血的少年,那人腰间挂着刻“松”字的玉佩...
  “那夜之后,白阳会就派你接近我。”李松步步逼近,声音低得如同梦呓,“你以为的偶然相遇,都是顾晖精心设计的局。”
  谢晗后退着,小腿撞上床沿。
  他忽然想起七年前自己第一次“偶遇”李松时,对方眼中莫名的炽热,原来那不是初见时的惊艳,而是久别重逢的执念。
  “滚出去。”谢晗听见自己说,声音冷得像冰,“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李松停在月光里,半边脸隐在阴影中。他深深看了谢晗一眼,突然伸手替他拢了拢散开的衣襟。
  “别着凉。”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转身时衣角带起一阵风,那股熟悉的珈兰香在谢晗鼻尖萦绕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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