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谢晗抬眸看他,眼中似有星光流转,嘴角微微扬起:“方大人过奖。”
  又是这种笑容。
  方琪心头一窒。
  他厌恶谢晗这副模样,明明手上沾过血,眼底却还能干净得像是从未见过这世间的污浊。可偏偏,他又无法控制地被这样的谢晗吸引。
  “十一条人命,换一个法布尔,你倒是会做生意。”方琪嗤笑一声。
  谢晗不以为意,反而轻轻叹了口气:“方大人若觉得不值,大可不换。”
  他在激我。
  方琪眯起眼,心里翻涌着烦躁与不甘。
  他本该毫不犹豫地拒绝,可目光落在谢晗微微蹙起的眉间时,却又鬼使神差地想起那日在西且弥雨中,这人执伞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乞丐遮雨的模样。
  真是……令人火大。
  “好。”方琪忽然开口,声音冷硬。
  话音未落,他自己先怔住了,不自在地扭过头去,仿佛这样就能掩饰方才的失态。
  真是疯了。
  北戎边境的矿工营是什么地方?那是连夏国暗卫都不敢轻易涉足的龙潭虎穴。可谢晗这个疯子,居然要他为了一群蝼蚁般的苦役去拼命?
  “多谢。”谢晗唇角微扬,像是早料到他会妥协。
  这神情莫名刺痛了方琪。
  他忽然冷笑一声:“放着现成的太子不求,反倒来威胁我?看来你终于认清,李松就是个——”
  “方大人。”
  谢晗突然打断他。方才还温润如玉的嗓音此刻裹着锋利的寒意。
  “你有三天的时间。”谢晗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三日后若见不到矿工出营的焰火信号,我便将法布尔交给高彦,他近日正愁没有新刑具试手。”
  谢晗忽然凑近半步,“你说,法布尔能熬过第几轮铁梳洗?”方琪瞳孔骤缩。
  “你竟然……”
  “对了。”谢晗退后两步,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恰好笼罩住方琪僵直的身躯,“方才你说李松什么?”
  他歪头露出个天真又残忍的笑,“风太大,我没听清。”
  方琪脸色骤变。
  高彦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严刑拷打、逼供折磨,法布尔若落在他手里,能撑多久?一旦开口,他多年隐藏的身份、暗中培植的势力,都将暴露无遗!
  “好……我答应你。”方琪终于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被硬生生碾碎。
  他本想用拢青牵制谢晗,却不想反被对方将了一军!
  “三日后,我要见到十一个活人。少一个,我就让高彦多审一日。”
  方琪望着谢晗离去的背影,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他缓缓坐回太师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杯中的茶水早已凉透,映出他紧锁的眉头。
  “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方琪低声自语,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惫。
  北部落的矿场戒备森严,那些矿工怕是早已凶多吉少。他太清楚北部落的手段了,活人进去,能留个全尸出来都是万幸。
  可若不应下谢晗,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计划就要功亏一篑。
  “我这是在自掘坟墓啊……”方琪苦笑着摇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
  法布尔失踪的消息如野火般迅速传到了李松耳中。
  “主子,”高彦躬身禀报,眉头紧锁,“属下怀疑是潜伏在王庭的奸细所为。”
  “即刻封锁各出关要道,严查过往行人。”李松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他们若还在王庭,迟早会露出破绽。”
  “属下明白。”高彦正要退下,却听李松又道:“另,密信给北部落的右大臣亚温,让他查实那些夏国矿工……”李松的声音忽然低了几分,“是否守住了秘密。”
  高彦闻言一怔,诧异地抬头:“主子这是……要救人?”他分明记得,前几日主子还说要那些矿工以死殉国。
  李松没有立即回答。烛火在他俊挺的鼻梁上投下阴影,谢晗那日愤怒的话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那是十一条人命!”
  “若他们守口如瓶,”李松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便设法营救。”
  高彦欲言又止:“主子为何不告诉谢大人……”
  话未说完,李松的目光飘向窗外,仿佛穿越时光,回到了六年前。
  六年前的那个春日,李松早已对谢晗情根深种。
  他特意带着谢晗来到咏城总督的避暑山庄小住。那处依山傍水的宅院,翠竹环绕,飞檐翘角掩映在云霞之间,确是个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
  每日清晨,谢晗总爱倚在临水的回廊上煮茶。
  李松至今记得,春风拂过时,谢晗的发丝被吹起,沾着晨露的侧脸在朝阳下熠熠生辉的模样。
  那段日子,谢晗眉宇间的郁色渐渐消散,连执剑的手都变得柔软起来。
  临别前夜,李松发现谢晗独自站在庭院里,指尖久久抚过那些雕花的窗棂。
  月光下,他的眼神柔软得不像话,却又带着说不出的眷恋与不舍。
  “喜欢这里?”李松从身后环住他。
  谢晗望着远处层叠的青山,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若能长居于此,远离朝堂纷争......”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指尖轻轻抚过廊柱上斑驳的漆纹,“不过是我痴人说梦罢了。”
  那时节,李松还只是个不受宠的乾王。能让谢晗在这奢华的山庄小住数日,已是费尽心思才求来的恩典。谢晗比谁都清楚,以李松的处境,这样的山庄有多奢侈。
  次日启程时,李松突然将一纸地契塞进谢晗手中。
  “这山庄已是你的了。”他望着谢晗瞬间亮起的眼眸,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温柔,“想住多久都可以。”
  谢晗怔在原地,地契在他手中微微发颤。那一刻他眼中的惊喜与感动,成了李松珍藏至今的珍宝。
  如今矿工之事,李松迟迟不告知谢晗自己的决定,正是想再看一次那样的表情,看他得知矿工获救时,眼中骤然绽放的光彩。
  想到这里,李松的嘴角不由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仿佛已经看到谢晗得知真相时,那双桃花眼中迸发出的惊喜光芒。
  “我想给他个惊喜。”李松收回思绪,对高彦吩咐道,“等矿工安全归来,再告诉他。”
  高彦心领神会,立即着手联系亚温。
  凭借李松在北部落经营多年的关系网,不过三日功夫,便成功将十一名矿工全部救出。
  而此时,方琪正在客栈焦头烂额。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救人的法子,正打算铤而走险时,却突然收到密报——矿工们已经被安全释放了。
  “这……怎么可能?”方琪震惊地站起身,茶杯从手中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明明什么都没做,矿工怎么就……
  “谢大人到!”
  方琪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他整了整衣冠,脸上瞬间堆满笑容迎了出去。
  “多亏了你,矿工们才能平安归来。”谢晗真诚地说道,将法布尔交还给方琪。
  方琪面不改色地接过这份“功劳”,故作深情地说:“只要能让你开心,再难的事我都会去做。”
  谢晗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感动。
  方琪见状,立即命人将拢青带上来。这个烫手山芋,他早就想甩掉了。
  “谢施主。”拢青双手合十,神色平静得看不出半点心虚。
  谢晗再次追问李松的身份,拢青依旧支支吾吾拿不出证据。当他说出“证据都被烧毁了”这句话时,谢晗的眼神骤然变冷。
  “你拿什么证明拢青的身份?”谢晗锐利的目光直刺方琪。
  方琪强作镇定:“他能活下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谢晗握紧了拳头,却终究没有发作。想到方琪“救”了矿工,他只能强压下怒火。殊不知,真正的功臣此刻正在驿馆中,等着给他一个惊喜。
  而方琪,不过是个坐享其成的无能之辈罢了。
  ……
  驿馆的檐角滴着雨,谢晗正倚窗擦拭佩剑,忽听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指挥使还未歇下?”李松推门而入,肩头还沾着夜露,眉宇间却带着几分罕见的轻松。“有个好消息。”
  “夏国矿工已被北部落安然释放。”谢晗头也不抬,剑刃映出他讥诮的眉眼,“这群人倒是命大。”
  李松指尖一顿,“你可知是谁——”
  “重要么?”谢晗“铮”地归剑入鞘,抬眸时眼底凝着寒霜,“反正不会是坐视子民受苦的夏国太子。”
  烛火爆了个灯花,映得李松面色忽明忽暗。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那封密报送到案头时,自己是如何连夜召集幕僚商议对策。北部落素来排外,强攻救人只会适得其反。
  他派人辗转联系上北部落大祭司。那老狐狸贪财,他便命人准备了十箱西域珍宝;对方要夏国三车火药,他就在谈判桌上周旋三天三夜,最终以五千匹丝绸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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