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
  晨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时,谢晗才意识到自己竟和衣睡了一夜。
  他撑着发胀的太阳穴起身,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条锦被,案几上打碎的茶盏碎片已被收拾干净,只余地上未干的水渍。
  “李松?”谢晗下意识唤道,声音还带着睡意。
  屋内静得出奇,只有窗外雀鸟在啾鸣。他伸手摸了摸锦被上精致的云纹,这是李松惯用的那床。
  他披衣推门而出,正撞上端着早膳的小厮。
  “李大人何在?”谢晗拦住他问道。
  小厮一脸茫然:“回大人,小的今早没见着李大人。”
  谢晗心头突然空了一下。
  他疾步走向李松常住的东厢房,推开门只见床榻整洁,连被褥都没展开过,案上的公文砚墨都原封不动。
  “高统领!”谢晗在回廊上截住匆匆走过的高彦,“殿下去哪了?”
  高彦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属下不知。殿下寅时就独自出门了,没交代去向。”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殿下临走时只吩咐,让大人安心在驿馆养伤。”
  谢晗胸口突然一阵发闷。
  他想起昨夜自己说的那些话,想起李松脸上那道血痕……那人怕是当真被他气走了。这个念头让他喉头发紧,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谢大人脸色不好,可要请大夫?”高彦皱眉问道。
  谢晗摇摇头,转身往自己房间走。路过庭院时,他看到那株李松常倚着看书的海棠树已然盛放。
  回到房中,谢晗盯着铜盆里晃动的清水发呆。水面映出他憔悴的脸,和手腕处已经淡去的金纹。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他却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白阳会的细作?谢家子弟?还是……李松口中那个会为沈辞绣帕子的痴情人?
  窗外突然传来马蹄声,谢晗心头一跳,几乎是冲到窗前。却只见几个驿卒牵着马匹经过,哪有什么李松的身影。
  谢晗独自坐在床沿,窗外旭日东升,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独。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
  孟叶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额头上还挂着汗珠。他四下张望,见高彦不在近前,立即压低声音道:“出事了。”
  谢晗心头一紧:“怎么回事?”
  “拢青……”孟叶喘着粗气,脸色发白,“我们在官道上遇袭,拢青被人劫走了。”
  谢晗的第一反应竟是看向门外,李松昨夜离开时的背影又浮现在眼前。
  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荒谬的念头。若李松真要对拢青不利,何须等到出城?昨夜就能将人扣下。
  “对方什么来路?”谢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孟叶摇头:“都是生面孔,但……”他犹豫了一下,“其中一人用的剑法,很像白阳会的路数。”
  “白阳会?”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明明昨日才从李松口中得知自己与沈辞的过往,今日就要直面这个曾经的爱人派来的杀手。命运仿佛在跟他开一个恶劣的玩笑。
  “先别声张。”谢晗低声道,“既然对方大费周章劫人,必有所图。我们……”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破窗而入,“铮”的一声钉在柱子上。箭尾犹自颤动,箭簇上穿着一封被刺穿的信笺。
  谢晗取下信笺,熟悉的字迹让他的手指微微一颤。
  沈辞。
  纸上寥寥数语,却字字如刀:今日午时,知滋楼。独来。否则拢青性命不保。
  天色渐明,谢晗将信笺递给孟叶:“若我今日子时未归,将此信交给顾晖的人。”他系紧腰间佩剑,声音平静得可怕,“不必告诉其他人。”
  孟叶急道:“太危险了!沈辞他……”
  “他想要的是我。”谢晗望向窗外渐渐明亮的朝霞,嘴角浮起一丝苦笑,“一直都是。”
  ……
  谢晗进了酒楼雅间,一推门,便见到了沈辞。
  许久不见,沈辞仍旧是一副风流美貌的模样,他挑着一双含情眼看着谢晗,端地是一副深情模样,仿佛完全忘了他刚刚才劫走了谢晗的人。
  “小心肝,可算把你盼来了。”沈辞起身相迎,广袖带起一阵花香,“几日不见,你倒是越发……”
  “人在哪?”谢晗侧身避开他伸来的手,袖中匕首已滑至掌心。
  沈辞不以为意地收回手,反倒亲自斟了杯酒推过去:“急什么?这可是你最爱喝的梨花白,我特意……”
  杯盏被谢晗一掌扫落,雅间霎时静得可怕,只剩酒液滴滴答答落地的声响。
  “啧,跟了李松几年,脾气倒是见长。”沈辞忽然欺身上前,“当年在藏书阁,你可是连我喂的鸩酒都肯喝。”
  谢晗猛地扣住他手腕,却见沈辞忽然变脸似地敛了笑意:“三个时辰后,城郊翊宝楼,北部落使臣将与你家殿下把酒言欢。”他凑到谢晗耳边轻声道,“你猜他们会谈什么?里应外合?还是……弑君篡位?”
  “荒唐!”谢晗手中匕首已抵上沈辞心口,“你以为这种拙劣的挑拨……”
  “挑拨?”沈辞笑了笑,“成璧,你不远万里找来拢青,不就是一直想知道李松的真实身份吗?”
  谢晗收了匕首:“怎么?你也想告诉我,李松是北戎北部的奸细。”
  “你不相信?”沈辞略有一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沈辞的态度,仿佛这个秘密已经人尽皆知,只有谢晗还不愿意接受现实。
  “不信?那就亲眼去看看。”沈辞轻笑,“趁着天色未晚,正好赶得上一场好戏。”
  谢晗冷眼看着他唤来手下,吩咐手下准备两匹马。
  “城西钟楼,现在去还来得及。”沈辞倚在窗边,夕阳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血色,“怎么?堂堂谢大人,连亲眼求证的胆量都没有了?”
  谢晗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扣住沈辞的手腕:“你最好别耍花样。”
  “我哪敢啊。”沈辞顺势贴近,温热的呼吸拂过谢晗耳际,“不过,你确定要这样拉着我去?让李松看见他的心上人牵着旧情人……”
  谢晗猛地甩开他的手,转身时衣袂翻卷起一阵凉风。
  沈辞在身后低笑,那笑声像毒蛇般钻进谢晗耳中。
  下马后,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渐暗的街巷。
  谢晗的脚步越来越快,直到那幢倾斜的钟楼出现在视野里。斑驳的砖墙爬满枯藤,最高处的雕花窗棂缺了几根木条,像张残缺的嘴。
  “小心台阶。”沈辞不知何时已与他并肩,手指虚扶在他腰后,“这些木头都朽了……”
  谢晗侧身避开他的触碰,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向上攀爬。
  每上一层,血腥味就浓一分,不知是记忆中的气味,还是这破楼里真有死老鼠。
  登上顶层时,最后一缕天光正从破损的穹顶漏下来。
  沈辞无声地指了指对面茶楼的雕花窗户,透过薄纱,能看见两个对坐的人影。
  谢晗的呼吸突然凝滞。那个背影他再熟悉不过,挺直的脊背,随意束起的长发,还有扶在案几上那修长的手指,是李松无疑。
  “看清楚了。”沈辞按住谢晗的肩膀,声音里带着胜券在握的得意。
  雅间内,李松背窗而坐,北戎使者哈曼正将一个青瓷小瓶推到他面前。
  见此情形,谢晗心里不禁升起一股火气。
  前日矿工被俘时,他曾要求李松动用与北戎北部落的关系救人,那人却只是沉默地摇头。
  如今看来,哪是什么无能为力,分明是见不得光的交易不便示人!
  夜风卷着沙砾刮过脸颊,远处哈曼又起身,对李松行了北戎最尊贵的抚胸礼。那恭敬的姿态,哪里像对待敌国皇子,分明是在拜见自家主子。
  “瞧见了吗?你那殿下若真是清白的,为何要瞒着你与北戎北部落往来?”
  对面,哈曼又拿起瓶子说了几句。
  这边,沈辞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猜瓶子里装的是什么?控制人心的蛊虫?还是……”
  话音未落,对面的哈曼突然起身行礼。李松将瓷瓶收入袖中,竟也跟着站了起来。
  “现在你总该……”沈辞话未说完,谢晗已纵身跃出窗外。
  “回来!”沈辞的惊呼被风吹散。谢晗踏着飞檐疾驰,却在即将接近茶楼时被一道白绫缠住腰际。沈辞从后方将他拽回暗处,两人重重摔在瓦片上。
  “你疯了?”沈辞死死压住他,“现在冲出去,除了打草惊蛇还能有什么结果?”
  谢晗挣扎着要起身,却见对面雅间的门突然打开。
  李松站在门口,似乎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竟转身往楼梯走去。哈曼及手下紧随其后。
  待二人出了酒楼,各走各的,沈辞才松开白绫。
  “跟上去。”沈辞放开谢晗,眼中闪着诡谲的光,“这次,我要你亲眼看看,你的好殿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第66章
  夜色如墨, 沈辞忽然松开钳制谢晗的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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